中國醫師節|徐冰:女性的痛不要忍著
中新網北京8月19日電(記者 韋香惠)月經是女性的重要身份標志之一,有些女性會因為月經而發生痛經,她們潛意識里把這種痛當作一個私密問題,不愿意公開和人討論。
但徐冰說,痛經是可以公開討論的,是有辦法解決的。
全球超2億女性遭受折磨
很多女性都有過痛經的體驗,但很少有人知道痛經到底是怎么回事。
痛經可分為兩種類型。一種是原發性痛經,疼痛常在女孩月經初潮后1-2年開始,檢查沒有發現盆腔里有明顯的病變。治療上主要采用止痛藥或者短效口服避孕藥。
還有一種繼發性痛經,女孩來月經后起初無痛經,在某一個時段,開始了越來越嚴重的痛經。這種痛通常和某些疾病有關,如子宮內膜異位癥,簡稱內異癥。
這是一種主要影響育齡期女性的常見病,也是婦科的疑難雜癥,最典型的癥狀之一就是痛經。
用通俗的話來解釋,就是子宮內膜本應內襯在子宮腔的內里,每月發生周期性的脫落出血,形成月經。如果因種種原因“異位”到了子宮腔以外的其他部位,并像種子一樣生根發芽長大,久而久之形成病灶,產生癥狀,就形成了內異癥。
例如,異位到卵巢上,就形成巧克力囊腫,異位到子宮肌層里面,就叫子宮腺肌病,病灶有時像樹根一樣深深扎入鄰近區域,累及到腸管、輸尿管等,稱為“DIE(深部浸潤型內異癥”。還有一些病灶跑到更遠處,比如到肺里面去了,有些女性一來月經就發生氣胸,也是內異癥惹的禍。
據統計,每100名女性中就有10-15人患有內異癥,全球超過2億女性長期遭受其折磨,我國發病人數估計達3000萬-4500萬。
徐冰是國內為數不多以子宮內膜異位癥作為專業方向的婦科醫生,她所出診的北京市海淀醫院(北京大學第三醫院海淀院區)于今年5月通過專家評審,取得“子宮內膜異位癥規范化診療基地”稱號,她本人是該項目的主要牽頭人。
她早年間曾得到導師戴淑真教授的指點,后獲原衛生部笹川獎學金資助赴日本京都留學,師從國際知名學者北脇城(Jo Kitawaki)先生。他從1990年代就專攻內異癥,他的治學態度極大地影響了徐冰。
不久前,徐冰的新書《她的荊棘》出版。“痛經和內異癥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而青春期女孩是發病的最年輕人群。我特別想借這本書,請痛經女孩們的媽媽、老師、朋友,包括她們的父兄,都能學習一些知識,幫助她們正確對待疼痛的問題。”
正視身體的疼痛
痛,短則一年,長則十幾年,遲遲不能得以明確診斷。
26歲的常樂就職于北京一家互聯網大廠。她從來月經時就開始痛經,實在疼痛難忍的時候就靠吃布洛芬止痛。
2021年,常樂在公司體檢時查出卵巢巧克力囊腫,先后在河北老家和北京三甲醫院都掛過婦科門診,但并未得到明確的治療方案。
在老家就診的時候,有醫生告訴她不是什么大問題,有醫生建議她手術切除,還有醫生說生個孩子就好了。
常樂不太能接受這些說辭。“我自己查了很多資料,慢慢地了解了內異癥這個病,決定好好治療。”在社交媒體上看到有人推薦徐冰后,她決定請假來看門診。
徐冰在了解了姑娘的病史和目前的生育想法之后,明確告知常樂,她的情況并不悲觀,病灶不大,有保守治療條件,并給出了詳細的藥物治療方案,提醒定期隨訪。整個過程不到10分鐘,這在徐冰的門診患者里算是用時極短的。
常樂離開后,徐冰舒了一口氣。“還這么年輕,能早點發現,是件好事,治療起來并不困難。”
然而,這種幸運不是每個人都有。
下一位患者叫曾露露,今年35歲了,一坐下就先拿出了一個藍色的文件夾給徐冰看,里面裝著她這些年所有的病史資料,厚厚的一疊。
曾露露同樣是一名卵巢巧克力囊腫患者,但囊腫已經長到了10多厘米, B超還顯示有輸卵管積水,嚴重的疼痛已經折磨她數年。
對于一個還未生育的女性來說,這些都是不好的信號。徐冰請她上婦科檢查床,進行盆腔查體。徐冰說,盆腔檢查是婦科醫生必須修煉的臨床基本功,優秀的內異癥醫生練就的“金手指”會獲得很多重要的信息,即使是先進的儀器設備也不能替代。
從各方信息來看,曾露露的巧克力囊腫不止破裂過一次,不僅帶來疼痛,還可能影響到生育功能。徐冰建議她盡快腹腔鏡手術治療。
徐冰曾經發表過一篇論文,定義了“難治性內異癥疼痛”這個名詞。“這個病真的折磨著患者也折磨著醫生。”
她說,90%的患者因痛經或者盆腔痛而來到門診,而一個突出的難題--“診斷延遲”體現在大部分患者身上。
“究其原因,醫患雙方對內異癥均存在認知差異和信息鴻溝。‘月經羞恥’仍然是一個嚴重的壁壘,很多女性避諱談論痛經,更不了解內異癥的復雜性,不能及時就診,早診早治在全世界都是個難題。”
在徐冰的桌上放著一個模型,為便于患者理解,她直接拿著模型講解。
“我特別想提醒年輕人,要關愛自己的身體,不要在疼痛中忍過去,一定要尋求專業的醫生來幫助你。”
近幾年,徐冰欣喜地注意到,主動來門診或者網絡咨詢內異癥的女性在明顯增多,甚至出現了“病二代”群體。
一些內異癥患者在女兒出現痛經時,不再當作是“都會有的事”,而是帶著孩子直接來到徐冰的門診咨詢。徐冰耐心給她們講解內異癥高風險人群有哪些特征,應該如何做好自我管理,還有些女孩在內異癥早期階段就被診斷出來,得到了及時治療。
解決辦法
在內異癥治療方面,除了手術治療,藥物治療是非常重要的部分。由于主要的幾種藥物都是激素類制劑,患者常常會有擔心和顧慮。
如GnRH-a是一種激素藥物,通過作用于下丘腦、垂體和卵巢,同時也能直接作用于局部,從而有效抑制內異癥。由于用藥后激素水平降低,會發生暫時性閉經,一些患者擔心不來月經無法“排毒”,也擔心藥物副作用損傷卵巢。
徐冰說,這里反映了兩個常見的誤區。
第一是對激素類藥物的恐懼。事實上,人體本身就產生很多激素。對內異癥患者來說,止痛藥不陌生,而我們的身體就可以分泌鎮痛物質,如內啡肽,早晨陽光下的運動還能產生血清素,讓我們產生愉悅感。婦女健康領域里有很多優秀的人工合成激素類藥物,讓我們在疾病治療方面擁有了利器,大家不必談激素色變。
第二,月經量多從來都不是子宮健康的標志,更不能偏信民間所謂“排毒”的說法。相反地,如果一位女性月經量明顯增多甚至貧血,還合并嚴重的痛經,那她可能發生了子宮腺肌病,應該盡早就醫。
其實在解決辦法上,女性本身的自然能力就遠超想象。徐冰介紹,在早期階段,身體有機會通過自身修復機制來對抗內異癥,將其消滅在萌芽狀態。
懷孕則是對內異癥最好的最沒有副作用的治療。不少被明確診斷患有卵巢巧克力囊腫或疼痛性結節的女性,經過十月懷胎,病灶明顯縮小,甚至消失。在哺乳期,這種治療效應還將持續。
生育誠然是一種選擇,但身為婦科醫生的徐冰認為,無論選擇生或者不生孩子,都應該幫助女性保護好生育力。
她見過太多因為異位癥而失去 “選擇”機會的女性,失望、無奈甚至崩潰的患者在她的門診室幾乎每次都能見到。她沒有太多辦法去安慰她們,所以常常寄希望于大眾科普,希望更多女性能夠了解這種疾病,獲得早診早治和規范治療的機會。
好在現在意識到這個問題的人已經越來越多,有患者在徐冰的治療下,徹底擺脫疼痛重獲新生,熱心的她們主動幫徐冰開設社交媒體賬號,希望傳播正確的科普知識,幫助到更多的人。她本人也一直活躍在內異癥學術領域,并像她的同行們一樣,在診室里,在手術室里,為救治那些被內異癥折磨的女性而努力工作著。(文中受訪者除“徐冰”外,均為化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