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販子的名字,她從5歲記到30多歲
10月11日,余華英拐賣兒童案在貴陽市中級人民法院再次開庭審理。楊妞花提前兩天從河北出發(fā)去貴州,她又一次有機(jī)會,直視那張改變她一生的臉。
楊妞花是被余華英拐賣的兒童中的一名,也是最特殊的一名。是她,親手將余華英送上了被告席。
01
楊妞花當(dāng)然期待判決結(jié)果,但對她來說,結(jié)果已經(jīng)不是那么重要:“2023年一審建議量刑是死刑的時候,我已經(jīng)很痛快了。哪怕余華英最后沒有被判死刑,那時候大家都在指責(zé)她,都知道她是壞人,就覺得已經(jīng)行了。”
但楊妞花對余華英案的跟進(jìn)沒有就此停止,因為“這已經(jīng)不是我一個人的事了”:“已經(jīng)把你推到這兒的時候,你想停下來都不能停了。”
這不是她一個人的事,卻是她一輩子最重要的事。
楊妞花被拐是在1995年,她5歲時。鄰居余華英以“買織毛衣的簽子”為誘惑,牽著她出門。楊妞花被帶上汽車、又帶上火車。她沒有得到毛衣簽子,家在身后,越來越遠(yuǎn)。
“在火車上,我做了一個夢,夢到我媽媽在山上喊我,她帶著一堆人喊著‘妞花’‘妞花’,后邊還有人喊‘妞妞’。”說到這里,楊妞花聲音哽咽。她從這個夢里聽到媽媽叫自己的名字,很多年里,她牢牢地記住自己叫楊妞花。
在河北省邯鄲市叢臺區(qū)姚寨鄉(xiāng)姚寨村,人販子余華英拎著瘦小的楊妞花,像兜售一個物件。一直到1996年1月27日,在中間人反復(fù)強(qiáng)調(diào)楊妞花是“父母不要的”之后,一名王姓老太太以2500元的價格買下了她。妞花從此有了“奶奶”,有了新的名字“李素燕”,“李”是“奶奶”聾啞的兒子的姓。
做“李素燕”,有過好的時候;更多時候,挨打和吃飯一樣平常。每一棍、每一拳落在身上,楊妞花都在疑惑,爸爸媽媽怎么還不來接我?她明明記得爸爸看她的眼神。
“我不知道爸爸是幾點回來的,我當(dāng)時已經(jīng)睡了,他就坐在床邊上搖醒我,把荷葉剝開,拿雞腿一點一點往我嘴里喂。”爸爸的眼神、動作讓楊妞花記到現(xiàn)在。有那樣的眼神,她堅信,爸爸不會把自己扔掉。
02
但爸爸始終沒有來。
因為“奶奶”怕她讀書多了一去不回,13歲時,楊妞花被迫輟學(xué)打工。2009年,“奶奶”去世的次年,她和相親認(rèn)識的男朋友結(jié)婚。
“我從小到大做什么事情都特別謹(jǐn)慎,就是希望有一天找到父母了,我不是那么差。要不然你在這樣的家庭環(huán)境里面,你要是變壞了,大家一定會說這孩子沒娘教育,她不正經(jīng)。”每一步,楊妞花走得小心翼翼。
厚道的婆家和平靜的婚姻生活讓楊妞花感到了安全,第二個孩子出生前,她試探著和家人說起自己的身世,也在婆婆的鼓勵下,開始尋親。
那是2012年,楊妞花在尋親網(wǎng)站上登記、去公安部門采血。她記得家附近的小木橋、火車道、小賣部,記得爸爸的名字,“外婆”在方言里的叫法,但這些,不足以指向一個明確的地點。
加速鍵在2021年4月按下,楊妞花學(xué)會了使用社交平臺。尋親視頻發(fā)出后大約半個月,被堂妹看到。楊妞花找到了自己的姐姐桑英。
“我做過很多次幻想,我丟了之后,爸爸媽媽可能感情發(fā)生問題了、離婚了,有了各自的家庭,所以沒有找我。還有一種可能是他們生了一個男孩,兒女雙全,就沒有拼盡全力找我。也可能我確實是被賣掉的,這些我全部都想過。”楊妞花唯一沒有想過、沒有做好準(zhǔn)備的可能,是爸爸媽媽因為失去她,去世了。
03
被拐,從來不是她一個人的事。在楊妞花望眼欲穿的方向,39歲的爸爸楊新民郁郁而終,32歲的媽媽熊棉衣也帶著破碎的心去了。姐姐桑英在11歲那年成為了孤兒,與妞花有著相似的命運(yùn),13歲的時候,她也開始了外出打工的生活。
楊妞花和姐姐相擁回到了她們出生的貴州省織金縣官寨鄉(xiāng),記憶里的路、水、屋,一點點印證。爸媽的眉眼有沒有變,楊妞花已經(jīng)沒有機(jī)會得知。她在墳頭看天一點點黑下來,又一點點變亮,臉上的淚沒有干過。天亮?xí)r,楊妞花站起來,她必須讓人販子付出代價。
那種感覺,楊妞花形容是“一口氣死活咽不下去,躺著也不行,坐著也不行”。她想過人販子如今也有六十多歲、可能也過得不好;她想過父母只會希望她過安穩(wěn)的生活,不想她辛苦奔波。但只要想到她的媽媽32歲就躺在地里,她就覺得,不應(yīng)該放過余華英。
“很多人就問,為什么被拐兒童這么多,余華英一下就拐了十幾個,只有你一個人站出來找她?我說因為我父母沒了,就這個原因。”楊妞花多希望,自己也是一個不想找人販子的孩子。
找人販子,與其說是“能不能”,不如說是“想不想”。當(dāng)年給余華英介紹買家的王姓老頭,幾十年來一直與楊妞花同村居住,甚至不時以功臣自居,“如果不是我給你找了好人家,你已經(jīng)凍死了”。
從2021年到2022年,楊妞花反復(fù)找這個中間人,“軟硬都說,你都90多歲了,就算抓了你,可能也不會被判刑,你為什么要把這些事帶到棺材里面去?”
中間人終于同意作證。接下來是立案,拿著人販子的名字,楊妞花用了一年多時間,一趟趟在河北和貴州之間往返,到2022年,她成功了。
04
2022年6月,余華英拐賣兒童案在貴州立案,24天后,余華英歸案。2023年9月,貴陽市中級人民法院一審判處余華英死刑;2024年1月,貴州省高級人民法院作出二審裁定,因原判遺漏余華英其他拐賣兒童的犯罪事實、部分事實不清楚,該案發(fā)回重審。
又一次走進(jìn)貴陽中院,對楊妞花來說,今天沒有什么特別,今天要做好今天的事。
“去立案的時候,我就去查清需要什么樣的材料、什么樣的證據(jù)才能立案。到警察局,我就一直在講有利于我的道理。抓到人販子之后,我又趕緊去查怎么樣能夠讓她判得更重。我知道證據(jù)是最關(guān)鍵的,所以配合公安取證,店可以不開,我哪都能去。”沒有人懷疑楊妞花的決心。
這不是她一個人的事。因為許多人還在路上,楊妞花知道,她代表的,不只是自己。尋親家長的求助,只要能幫,她一定幫。
小說一樣跌宕的人生,楊妞花已經(jīng)過了一遍。這段路很長,哪里是終點,她也不確定。
但楊妞花知道起點是哪里。溯漫長的時光去1995年,爸爸目光溫柔,媽媽笑聲爽朗。那是人生最初的愛,相隔近三十年,愛的回響,震耳欲聾。(中央廣電總臺中國之聲微信公眾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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