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學的溫度】探訪驚恐障礙患者:“連喝口水我都害怕會被嗆死”
中新網北京12月16日電(劉歡)日前,一名29歲男子因“社恐”,一個月叫了2次救護車的話題沖上熱搜,該男子被深圳大學總醫院臨床心理科醫生診斷為驚恐障礙(Panic Disorder)。
毫無預兆的“瀕死體驗”、突如其來的心慌和恐懼……驚恐障礙是一種怎樣的疾病?發作時是否會真的危及生命?有多少人曾面臨這種死亡焦慮?
沒有任何征兆,它就突然來了
小羊第一次驚恐發作,是在2021年7月的一個早晨。“當時是在廣場,沒什么人,突然感覺有一雙無形的手掐住了我的脖子,不能呼吸,也說不出話”,小羊回憶起當時的情景,“好像馬上就要死了,蹲在地上好幾分鐘才緩過來”。
起初她并沒有在意,直到再經歷幾次“瀕死體驗”,小羊才連忙去了急診科。然而,做完一系列的檢查后,醫生拿著報告疑惑地說:“除了血氧低之外,什么問題都沒有,你這什么情況啊?”
小羊也很疑惑,無法呼吸、心跳加速以及強烈的瀕死感都是真實體會過的。她買了高鐵票,決定回老家成都入院治療,卻不想在車站再次發作,突如其來的心悸和頭暈讓她暈倒在車站大廳。她被送上了救護車,推進了醫院危重與呼吸科,當晚就插上了呼吸管。
“但我還是覺得缺氧,而且強烈地感覺到心臟在跳動,我很害怕它的跳動。”小羊說,那天晚上,她被自己的心跳驚醒,手指上的心電監護儀數字顯示為150。
住院后一個多星期,她被瀕死感多次襲擊,甚至沒有力氣說話,急得多次拽住醫生袖口求救。“吃不下飯,連喝口水我都害怕會被嗆死。心臟科、呼吸科的醫生一起來看我,但除了有低鉀血癥,沒有檢查出任何問題。”
一周后,在醫生的建議下,小羊掛了精神科門診。她這才被確診為驚恐障礙——一種急性焦慮障礙。
驚恐障礙主要表現為:在沒有外在危險的情境下,病人體會到瀕臨災難性結局的恐懼和害怕,伴有心慌、心悸眩暈、呼吸困難(類似溺水時的窒息感)、全身大汗等植物神經功能紊亂等癥狀。
首都醫科大學附屬北京安定醫院精神科主治醫師鄒宇川告訴中新網,一般驚恐發作(Panic Attacks)兩次及以上,對此有持續的焦慮或影響正常生活,可以考慮診斷為驚恐障礙。
“這種精神疾病相對于廣泛性焦慮癥,特點是沒有預兆、急性發作、程度更強,患者常常會向120急救求助,”鄒宇川指出,瀕死感是一種極度的恐懼,“如果做完檢查后,血常規、心電圖、血糖、胸片等沒有問題,排除了可能的嚴重軀體疾病,就說明身體狀況沒有那么嚴重”。
1.5%的成年人患有驚恐障礙
據健康時報報道,驚恐障礙是常見的疾病,在成年人群中患病率為1.5%,年患病率為2.7%,終身患病率為4.7%。
國家二級心理咨詢師郭亨接受中新網采訪時表示,從理論上來講,驚恐障礙發生的人群是青年群體,且女性受影響率更高。“青年群體思維、身體機能都很活躍,經歷多變且復雜,對于突發感受的處理經驗較少。”
鄒宇川補充說,目前驚恐障礙病因并不明確,主要有基因和社會環境兩方面因素。驚恐障礙屬于焦慮障礙譜系,此外還可能與抑郁癥、精神分裂癥等其他精神類疾病共病。
在驚恐障礙發作之前,黃淑儀曾經被診斷為重度抑郁癥和焦慮癥。
2015年,她與前夫結婚,而后便經歷了長達4年的家暴。傷口、拳頭、哭聲……成了她至今無法擺脫的夢魘。
黃淑儀與前夫育有一雙兒女,每當她預感前夫要動手時,就會喊女兒快帶著弟弟躲起來。
后來,當她偶然看到被家暴的女人哭喊著說“寶寶不要怕”的視頻時,她腦中就會閃現一模一樣的場景,并開始流淚、呼吸困難、四肢不受控地發抖。
即便她已遠離前夫,并在新的城市安頓下來。可當看到相似的身影、同款的黑帽子、甚至路人的眼神,黃淑儀都會不由自主地恐慌起來。
這份害怕常常來得沒有預兆,也許是聽到上班鈴聲,也許是同事講話大聲了一點,黃淑儀都會瞬間全身發麻,“像是很多螞蟻在我身上爬,毫無知覺地發作,我特別害怕別人看到我這個樣子”。
郭亨認為,驚恐障礙除了生理上的窒息不適感,心理層面就是身體感知能力“被剝奪”,即無法控制自己的軀體和思維做出當下情境的正常反應,自主意識和身體之間的聯系被不斷地分離。
“一切極端失控的發生會讓我們本能地放棄控制,以用來防御此時此刻一切糟糕的感受。”郭亨說。
徹底放下焦慮后,生活和身體都重啟了
在經歷過4次驚恐障礙發作之后,北漂多年的高漫漫決定舉家搬遷到山東威海。
2017年,她從新浪裸辭,開始創業之旅。客戶、工作室、家庭,高漫漫每天穿梭在北京的各個通勤交通線上。
“頭幾年還挺有新鮮感,漸漸就力不從心了,”她自認為生活節奏尚可把控,沒想到會被驚恐障礙打得措手不及,“壓力是無形之中存在于你的潛意識里的”。
高漫漫去了醫院,做過檢查,也看過中醫,那種像是“死過一次”的經歷讓她害怕,也終于意識到了來自身體的警告。加上家中的變故,她決定和家人離開這個環境。
在網上看到的威海的旖旎風光一下就捕獲了高漫漫的心。他們一家放下在北京的一切,在2021年坐上駛往威海的高鐵。現在,她散步、爬山、游海,很少再為工作奔波忙碌,“我徹底放下了,沒有吃藥,也脫離了原來的環境。我感覺身體重啟了,再也沒有發作過”。
鄒宇川指出,驚恐障礙的治療以藥物治療和心理治療為主,物理治療次之。藥物的治療主要針對一些急性的癥狀和長期的焦慮問題,心理方面則包括內觀治療、認知心理、精神動力學等方面。
“首先得讓患者認識到,實際上他軀體上沒有那么大的問題。再通過藥物、心理和生活方式的調整,這個病是可以治好的。”鄒宇川說。
郭亨補充說,驚恐障礙的治療關鍵點在于接納驚恐發生時帶給自己人生的影響。
“焦慮的本質是失控,而絕對的控制又不可能實現。我們應從焦慮感中規避一些潛在的威脅,從失控的一部分生活里找到新的機會和目標,慢慢變得松弛有度,學會用最舒服的姿態享受人生。”郭亨說。(應受訪者要求,文中部分人物為化名)(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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