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明:刊用中國《中華文摘》稿件務經書面授權)
中國電影里關于卡拉OK最精彩的鏡頭,當推張藝謀的《有話好好說》里姜文的一曲《十八的姑娘一朵花》,那看似輕松卻其實暗含殺機的演唱方式說明了卡拉OK也是可以有創意空間的。而據說當時還是獨立導演的賈樟柯拍攝《小武》的初衷則是在一次過年回家時,被滿街突然冒出來的卡拉OK歌廳所震驚的結果,所以小武偷來的錢,唯一的享受就是去唱唱卡拉OK。
應該說,卡拉OK這個不折不扣的東洋舶來品,如今已經深刻地成為了當代中國人發泄情緒的重要通道之一。泛濫到就像古代的中國人來了情緒會吟詩作對一樣,現在的中國人來了情緒要進歌廳。
不知道是幸運還是不幸運,總之卡拉OK已不可避免地成為了我們這一代人的青春記憶。如吸大麻在西方新派電影里經常出現一樣,當我們從中國新派電影里經常地看到卡拉OK時,同樣流露出發自內心的微笑。而你竟無法不默認這種文化認同。
早期本土的卡拉OK制作,如今回頭去看,也是可以成為一種有中國特色的“文化現象”。我其實一直對炮制那些卡拉OK的作者抱有強烈的好奇心,雖然他們通常不署上自己的名字。你也一定看過這樣的畫面:俊男靚女在款款的音樂聲中,在湖邊漫步,在樹下沉思,在草地上追逐,溫柔地回眸,深沉地低頭(托著下巴),男的通常穿著西裝,頭發高高地梳起,手里拿著鮮花,女的則涂著口紅,大眼睛眨巴眨巴像嘴巴在說話,穿著白色托地的長裙(后來就改成泳裝了)。
由此我猜想過,這些中國本地卡拉OK的肇始者,一定是從上世紀的80年代流行的文學愛好者那里直接尋找靈感的,或是由文學愛好者親自擔任藝術指導也不一定。這種情況一直延續到泳裝的出現后(這時候藝術愛好者又開始介入?)才逐漸淘汰。但卡拉OK也由純情變為艷情(其實也看不到啥),畫面基本不配合歌詞,而歌者并不以為忤。
這是中國卡拉OK的一個特殊側面。至于那些出現祖國大好山河和歌星形象的卡拉OK則未計入內。
說出來不怕大家笑話,我是后來在一個可以收到境外電視臺的酒店里看了“MTV”,才開始想到那些由內地造的卡拉OK畫面是否曾經讓我們誤入歧途。那次我竟可以通宵達旦地看MTV,完全是另一種視覺與聽覺美妙結合的刺激。
很奇怪,關于卡拉OK的記憶,首先竟然是電視畫面而不是唱K的人。不過按我的理解,這或許是卡拉OK的另一個重點。本來畫面與音樂結合成其為卡拉OK,但最終卻是畫面與音樂的分離才真正成就了我們關于卡拉OK的啟蒙。所以,一開始我們就是在幻境中歌唱的,并沒有真正的音樂氣氛,在那些畫面里我們熱切地感受到了都市迷離的、時髦的生活方式和男女關系。這也直接影響到我們對卡拉OK的認識,從這個角度上講,它就像是大麻的一種替代品。由于我們是東方的體制社會,不會去吸大麻,所以卡拉OK得以蓬勃發展。
說起以上這些話題是有原因的。2004年,中國的卡拉OK業面臨巨大的危機。那些國際唱片公司巨頭開始聯合起來要向中國的KTV(即包間里的卡拉OK)經營者課以重稅。因為卡拉OK的經營者現在是在無償地使用原唱原畫面的唱片為卡拉OK消費者服務。由于稅費壓力太重,上海和深圳兩座城市里的KTV老板為了生存,也自發聯合起來成立抵制唱片業巨頭。如果他們的官司輸了,也許我們又會回到看泳裝美女唱歌的時代。
突然有種想法,其實卡拉OK不過是一個機械復制的操作而已。例如我們最熟悉的互聯網,唱片公司是原創帖子的人,KTV老板是斑竹,而唱K的人就是看帖和不斷復制的網友。互聯網上的經濟生長并不是在斑竹和網友上面,他們只是產生瀏覽量,形成“眼球經濟”。所以我建議法官是否也參考互聯網的規矩來判斷卡拉OK,比如也可以用“喉嚨經濟”來形容——開個玩笑。但我們畢竟不能再回到看泳裝表演唱K的年代。
如果真的可以比照互聯網,那唱K的行為也恰對應了那句名言:“在互聯網上沒人知道你是一條狗。”同理,在卡拉OK營造的幻境中,你唱什么唱得怎么樣都不重要,因為你只是在復制,在麥克風的另一端“沒有人知道你是一條狗”。以此看來,那部葛優主演的叫做《卡拉是條狗》的中國第六代電影,光從名字上看倒是很有意思。
(文/劉瓊雄 摘自《城市畫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