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西問丨蓋琳:教育如何改變西藏?
中新社拉薩4月12日電 題:教育如何改變西藏?
——專訪歐盟中國友好協會秘書長、浙江師范大學邊疆研究院特聘研究員蓋琳
中新社記者 趙延
教育是西藏文明進步的一個重要標志。民主改革前,在長期政教合一的封建農奴制度下,只有少數三大領主子弟才能受教育,而廣大農奴子女沒有任何受教育的權利。民主改革以來,西藏在基礎教育、職業教育及素質教育等方面得到迅速發展,人們的眼界和思維方式也隨之變化。教育發展如何改變西藏?近日,歐盟中國友好協會秘書長、浙江師范大學邊疆研究院特聘研究員蓋琳接受中新社“東西問”專訪,就該問題作出詳細解答。
中新社記者:您在西藏走訪調研的過程中,對西藏的教育和孩子們有怎樣的印象?
蓋琳:2014年6月訪問西藏時,我參觀了藏醫藏藥相關機構,了解過藏族同胞接受教育情況。2016年8月,我與6位歐洲議會議員訪問西藏,參觀了西藏大學,在圖書館里看到了藏漢雙語的大藏經。我們也參觀了西藏唐卡畫院,那里是西藏唐卡藝術傳習基地、西藏非遺項目傳習基地。德瓦議員還在拉薩街頭與一位年輕路人交談,得知他在北京上大學。據我的見聞和當地朋友介紹,西藏的傳統文化獲得妥善保護,教育資源豐富。
盡管西藏地廣人稀,但所有孩子都平等擁有受教育的權利。一位援藏的朋友曾向我講述靠近尼泊爾邊境的吉隆縣內,一群小學生的上學方式:孩子們平時在校寄宿上學,周五放學回到各自家中,周日返校,都覺得能上學特別好。
教育也為西藏的孩子提供更廣闊的發展空間。“00后”藏族小伙強巴扎西告訴我,他小時候熱愛學習、喜歡思考,夢想成為文化領域的人才,家人也很支持他。最近,強巴扎西以優異的成績考入西藏文化博物館工作。
除了基礎教育保障外,西藏人對素質教育的重視程度也讓人印象深刻。西藏文化博物館的志愿者李方山老師向我講述了她的一次經歷。她曾遇到一位藏族母親接六七歲的女兒放學,手中提著電子琴。交談中,母親說女兒在拉薩北京小學讀書,“是我們拉薩最好的小學”,喜悅和自豪感溢于言表。
中新社記者:從舊西藏的寺院教育,到民主改革后逐步建立現代教育制度,作為一名教育工作者,您如何評價西藏教育發展變革過程中的變與不變?
蓋琳:教育體系改革給西藏帶來巨大變化:教育機構增加,學生人數增多,學費減免,學生出國留學率提升,本地的文化基礎設施也有了很大發展。
西藏的教育體系,從舊時以寺院教育、官辦教育、私塾教育為主,演變至當前的現代教育體系。截至2022年10月,西藏已建立各級各類學校3339所。舊西藏的青壯年文盲率曾高達95%以上,而2022年自治區內外在校生總人數已達92.2萬人。通過現代教育,許多學生有了出國留學的機會,如全國人大代表白瑪措曾留學挪威和澳大利亞,全國政協委員邊巴拉姆曾在挪威和美國學習,全國政協委員明吉措姆曾在德國和英國獲得博士和博士后學位。回國后,她們都在各自領域取得了非凡成就。
如今西藏已實行15年公費教育和包吃、包住、包生活學習費用的“三包”政策。同時,作為教育的一部分,西藏的公共文化基礎設施不斷完善:博物館有了更豐富的展品和內容,新落成的西藏自然科技博物館、西藏美術館、牦牛博物館以及大幅增加的農家書屋、寺廟書屋等,都是重要的精神文化學習場所。
西藏教育體系改革過程中的不變之處,在于藏族文化的保留和保護。今天,學習藏語是教育的一部分;學校確保學生在校期間的藏族文化生活和飲食習慣不變;西藏寺院教育精髓得以保留;西藏傳統文化中的歷史、哲學、天文、歷算、醫學、辭書、文法、詩歌、音韻、文學、音樂、美術、建筑以及雕刻工藝技術和地震等知識,通過教育實現了傳承。
中新社記者:您如何看待教育改革對當地人生活方式的影響?
蓋琳:現代教育,為原本受舊思想束縛的人提供知識,使他們更平等地看待世界。同時,教育也給他們更廣闊的眼界、理性的認知力、更強的判斷力,使他們有更多選擇機會。
藏傳佛教早已融入不少西藏人的日常生活,他們對藏傳佛教有深厚感情。一些藏族同胞看到廣闊的世界后,確實更關注生計需要和現實生活問題。我認為這或許是處于不同階段的人,對同一事物的理解發生變化。當社會經濟發展到一定水平后,人們對精神層面提出更高要求,一部分人會對藏傳佛教有新的認知。
實際上,生活方式轉變的源頭并不來自教育改革,而是信息變革。如今的互聯網社會,人們獲取信息的數量和速度發生巨變,眼界和世界觀也隨之改變,很多人希望自己與世界同步,因此自主要求改變生活方式。
中新社記者:在西藏建立完善的教育體系與制度,有哪些現實因素與難題?寄宿制是現實條件下的一種必然選擇嗎?
蓋琳:西藏建立完善的教育體系,難題之一是地廣人稀的現實情況。西藏擁有120多萬平方公里的土地面積,卻只有366萬人口,平均每平方公里僅3人,人員高度分散。對教育來說,學生分散、教師人才短缺,難以保障教育質量;對資金而言,如投入不集中,很難得到產出。解決的唯一出路,就是教育集中。
2000年后,西藏在每個村辦一所幼兒園,使輟學率接近0%,基本解決了幼兒園教育問題;每個鄉鎮辦一所小學,將教師人才集中,確保教學質量。這樣一來,寄宿制是現實條件下的必然選擇。
我了解到,寄宿制并非強制,主要針對家庭距離學校2公里以上的農牧民子女,其他學生也可自愿寄宿。學校設有專職老師照料學生生活,業余時間開展包括傳統文化在內的活動,學生生病可請假離校,家長可在非上課時間自由探望。
一位援藏干部告訴我,寄宿制解決了西藏義務教育的兩大難題:一是提升教育數量,保障應入學少年兒童享受免費義務教育,輟學率接近0%;二是提高教育質量,西藏學生得到與其他省市區相近的教學條件,升學率大幅提高。
由于西藏每個鄉鎮面積較大,很多地方山高谷深、交通不便,寄宿制能最大程度降低路上的安全風險。
藏族朋友達娃央措告訴我,寄宿制讓學校和老師承擔更多責任,為學生提供了便利和實惠,如吃食堂、住宿舍、圖書館閱讀書籍等,都是國家給予補貼。“我讀初中的時候,也是受益者,每天都有營養餐,而且住校生會有生活津貼補助。”
中新社記者:您長期在歐洲工作生活,如何看待東西方在教育上的異同?如何增進雙方對彼此的理解?
蓋琳:歐洲的教育體制中有值得學習和借鑒之處。但中國特別是西藏的實際情況特殊,不能照搬歐洲。西藏的教育改革,只能根據當地實際,克服困難,逐步實現教育現代化。
歐洲基礎教育的理念主要是讓孩子有快樂童年,培養他們開拓性思維、自學能力和獨立人格等。課堂會相對活潑輕松,以培養能力為導向,老師與家長各自明確責任,相互合作。這些都基于歐洲國家學生人數少,師生比高,經濟基礎好,教育資源雄厚等特點。
與之相比,包括中國在內的東方教育,更關注“打好基礎”,夯實基礎知識學習,重視提高學生的“短板”,強調未來競爭力。西藏地廣人稀,學生分散,教師人才短缺,師生比低,經濟相對落后。如不集中投入資源,不易保障教育質量,因此其教育方式無法效仿歐洲。但西藏的教育改革,賦予了每個人平等受教育的權利,并全面實現15年義務教育,使西藏自治區的義務教育走在中國前列,甚至是世界多數國家前列。
教育改革還提高了年輕藏族同胞的身份認同感。一位藏族朋友告訴我,藏族文化并沒有在現代發展中被分割,她的家鄉經常舉辦少數民族藝術節、運動會、傳統節慶等,傳統文化與現代生活結合得很好。因為當地人習以為常,沒有被大肆報道,所以不被外界了解,更不被西方了解。
我建議可加強這方面的宣介,在國內外主流媒體多做有關報道,在海外如歐洲國家、歐盟機構舉辦相關圖片展、推介會、研討會等。
目前西藏與西方國家在基礎教育方面的溝通渠道很少,自治區可創造條件,歡迎歐洲年輕學子到西藏游學,促進文化交流,增強彼此了解。
我也建議歐洲的政治家、官員和朋友到西藏多走走、多看看,真實感受西藏及其發展,這樣能避免在不了解的前提下先入為主,也能向身邊朋友介紹在西藏的所見所聞。通過中歐雙方共同努力,多創造溝通渠道,可以讓更多人了解西藏及其教育改革取得的成就。(完)
受訪者簡介:
蓋琳,歐盟中國友好協會秘書長、浙江師范大學邊疆研究院特聘研究員,2005年起在歐洲議會工作,是首位在歐洲議會工作的中國人。發表過多篇文章,著有《我在歐洲議會》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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