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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7年,盧肇鈞拿著國民黨政府給予的資助,離開北平,去到美國;1950年,他滿懷對新中國的熱忱,回到中國共產黨治下的北京
本刊記者/楊時
“你別回去了。回去之后,共產黨聽說你是從美國回來的,就把你關在小黑屋里,你還搞什么科研?”1950年,與盧肇鈞一起留學、工作于波士頓的同學經常這樣勸他。
中共政權建立之初,因意識形態對立,在毛澤東宣布新中國成立之時,大洋彼岸的美國將中國看作“紅色的敵人”。生活在美國的中國留學生中,有人對“紅色中國”心存向往,有人懼而遠之。已經學有所成的盧肇鈞最終決定回國,成為第一批返回新中國的36名留學生之一。
盧肇鈞的父輩正是清末最早一批留法學生中的一員。盧家至今四輩成為了中國百年國門緊閉與開放的縮影。
“回到中國給我們寫信!”
“共產黨即將統治中國,我們今后只好流落異鄉了。”一位中國留學生垂頭喪氣地說。這是1949年春節的聚餐會,幾十名旅居波士頓的清華校友在餐桌上聊起國內時局。有人反駁那位同窗,“列寧有贖買政策,中國共產黨也一定會出高價聘技術人員回去的。”
盧肇鈞插了一句,“關鍵不在于是否出高價。如果共產黨真的要振興中國,還是該回去。”沒人把盧肇鈞餐桌上的話當真。
那時,盧肇鈞已到美國讀書兩年,正在麻省理工學院邊做助教邊讀博士學位,甚至已經接手一項美國海軍委托的地質研究項目。當時32歲的盧肇鈞身穿西裝,打斜紋領帶,戴金絲眼鏡,性情儒雅,生活舒適。無人將這個學者派頭濃郁的年輕人與“紅色政權”的革命聯系在一起。
但那次聚會之后,盧肇鈞開始與一些旅居美國的中共黨員密切交往起來,以了解國內時局。很快,他與一些學生成立了“中國問題座談會”,以學生團體的形式傳播中國的消息。
1950年初,一些中共黨員通過“留美中國科學工作者協會”發起回國號召,盧肇鈞被選舉為波士頓地區聯絡人。國民黨撤退臺灣時帶走大批知名教授,新中國急需大量知識人才,中共開始向國外留學生伸出橄欖枝。
與此同時,美國一方面出于意識形態的對立,另一方面出于對科學人才的愛惜,對于大批中國學生極力挽留。挽留的手段軟硬兼具,一方面給予更為豐厚的物質報酬;另一方面,在麥卡錫主義的背景下,將一些親共學生和教授壓制下去。回國,成為了一種斗爭。而朝鮮戰爭爆發后的1950年8月,盧肇鈞還是辭去教職,與另外35名同學一起坐船經香港輾轉回到北京。
離開美國之前,盧肇鈞的房東諾威爾太太反復叮囑,“回到中國一定給我們寫信報平安。”但是,這位老太太直到去世也沒能收到盧肇鈞的信件。
1950年,盧肇鈞回到北京。
上世紀30年代,伴隨著抗日戰爭的炮火,盧肇鈞輾轉于清華、輔仁與燕京,最終畢業于西南聯大。上世紀40年代早期,盧肇鈞曾以工程師身份在昆明等地工作,負責橋梁、公路的設計。抗日戰爭結束后,回清華大學任教并參與遷校回到北平。
1946年,隨著抗日結束,留學歐美熱潮升溫,當年有730人走出國門。一年后蔣介石政府與美國簽訂“中美文化協定”再度激勵學生出國深造。盧肇鈞通過了公費出國考試,抱著到更先進的大學深造結構力學的計劃,于1947年到達紐約。在曾經的清華導師劉恢先指點下,轉而進入哈佛大學土力學專業。
盧肇鈞的出國一方面由于求知的渴望,另一方面似乎因循了父輩自小留洋的血脈。他的父親盧學孟曾被清朝廷送往法國留學,后回國報效。盧學孟曾任駐英通譯官、京漢鐵路行車總管等職,民國后任隴海鐵路局局長、交通部參事,一時權重,盧家后輩中多人被安排到鐵路系統工作。
日本侵華戰爭時,盧學孟放棄高薪,辭職還家。“那時候就靠賣東西過日子,典當衣服什么的。”盧學孟的兒媳、盧肇鈞夫人陳善蘊說。
那時盧肇鈞不過二十出頭,受抗日思想影響,一度想投奔延安,但因家中需要靠他接濟而未果。隨后他考取國民黨政府支持的公費留學名額,遠赴美國。
最初一段時間,盧肇鈞在美生活費用全部由國民黨政府提供資助,但隨著蔣介石政權的衰落,資助漸漸斷絕。一年多以后,盧肇鈞已靠在大學做助教的工資為生。
在哈佛與麻省理工學習工作3年后,盧肇鈞歸來。按照他的設想,仍計劃回到清華任教。但新政權建立后,百廢待興,鐵路建設急需人才。盧肇鈞直接加入鐵道科學研究院創辦土力研究室。本應成為中西交流橋梁的盧肇鈞無法預料,自己面對的是一扇逐漸關閉的國門。自此之后30年,自己與美國同窗音信斷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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