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新社北京11月20日電 題：當今世界人權概念包含中華文化基因

　　——專訪中共中央黨校(國家行政學院)哲學部教授喬清舉

　　中新社記者 王肅寧

　　“人權”這一概念雖產生于西方，但人權的思想并不是西方的專利。中國傳統文化中蘊含著大量人權觀念，與西方的人權觀念道理一致，歷史上也曾影響了世界人權概念的形成。11月18日至20日，“中華典籍中的人權理念”國際學術研討會在湖南大學岳麓書院舉行，中央黨校(國家行政學院)哲學部教授喬清舉在接受中新社“東西問”專訪時表示，當今世界的人權概念具有中華優秀傳統文化色彩，包含中華文化基因，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將為世界人權思想的進一步發展提供寶貴的文化滋養。

　　現將訪談實錄摘要如下：

　　中新社記者：中國傳統文化中有“人權”的概念嗎？

　　喬清舉：“人權”這一術語，中國傳統文化之中的確是沒有的，但這并不意味著中國文化沒有關于人權的觀念、意識或思想。

　　20世紀80年代末以來，所謂中國文化沒有人權概念、人權意識等種種論調在美歐一些政要口中甚囂塵上，一些學者也不免人云亦云。這些論調其實都是不懂中國文化的錯誤認識，真實情況恰恰相反。

　　中國歷史上，存在對屬于人權的一些權利的自覺意識和主動維護，但傳統文化并沒有把這些意識和行為概括在“人權”概念之下或歸結為“人權”概念。

　　包括儒家思想在內的中國傳統人權觀念在中國一直是存在的，其內涵十分豐富，覆蓋了生存、發展、教育、撫幼、養老、救濟、福利等各個方面。例如，民本方面，中國有“民惟邦本，本固邦寧”；富民方面，孔子主張“富之”，孟子主張“制民之產”；重視教育方面，孔子提出“教之”，孟子提出“謹庠序之教”；關愛弱勢群體方面，《禮記·禮運》要求“老有所終”“幼有所長”“鰥(矜)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保障就業和家庭和睦方面，提倡“壯有所用”“男有分，女有歸”；救濟方面，孔子提出“周急不繼富”；信仰和思想自由方面，有百家爭鳴和儒釋道并行；司法公正方面，有董仲舒的“原心論罪”、過失犯罪從輕處罰等。

　　關于人權，合乎歷史實際的表述是：中國傳統文化所缺乏的只是一個概念，而不是實質性內容。

　　中新社記者：中華優秀傳統文化中的“人權”觀念與西方人權概念有何關聯？

　　喬清舉：17、18世紀，歐洲資產階級在反對“君權”“神權”、開展啟蒙運動時，從傳教士帶回的中國文化典籍和觀念中找到了知音。中國文化中的人權觀念和意識，在一定程度上促進了西方“人權”概念的形成。

　　儒家思想作為“理性”的化身，啟發了歐洲啟蒙運動。例如，啟蒙運動高揚“人本主義”大旗以對抗“神本”“君本”，中國文化早在殷周革代時期就確立了“惟德是輔”的人本主義精神，否定了君本和神本統一的天命觀。

　　歐洲啟蒙主義高舉“理性主義”的大旗，而理性主義的原型就是理學的“理”。

　　法國啟蒙思想家孟德斯鳩認為，法律即是理性，理性來自中國。另一位法國啟蒙思想家狄德羅則主張，用宋明理學的“理”代替基督教的神。德國啟蒙哲學家沃爾夫贊揚中國的理性主義，認為只有理性主義才是真正的道德原理；他還介紹了中國人的“道德自治”概念，成為康德的“道德自律”思想的源頭。

　　法國啟蒙思想家把孔子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解釋為“自由”的哲學基礎，寫進法國《人權和公民權宣言》。其第四條稱：“自由就是指有權從事一切無害于他人的行為。因此，各人的自然權利的行使，只以保證社會上其他成員能享有同樣權利為限制。此等限制僅得由法律規定之。”這一條的原型即“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中新社記者：中國傳統文化對現代人權觀念發展有何貢獻？

　　喬清舉：第二次世界大戰后，聯合國主持制定《世界人權宣言》，其第一條起初是：“所有人都是兄弟。既然人被賦予了理性，是一個家庭的成員，那么他們是自由的，在尊嚴和權利方面是平等的。”

　　當時參與起草工作的中國代表張彭春堅持在該條“理性”概念之外增加“良心”概念，得到采納。大家認為，“良心不是內在的道德法庭的聲音，而是道德的情感和同情的基礎，是一個理性必須培養的客觀地呈現于所有人的‘端倪’。”該條定稿是：“人人生而自由，在尊嚴和權利上一律平等。他們賦有理性和良心，并應以兄弟關系的精神相對待。”

　　世界的人權概念，從其產生到進一步發展，每一步都有中華文化的基因，這也反映了中華優秀傳統文化中人權觀念的特點，即具有普遍性和根本性意義。

　　無論是“理性”還是“良心”，抑或是四海之內皆兄弟的同胞觀念，都反映了人類共同價值，是源于中華優秀傳統文化而又具有人類文明普遍性、能夠作為人權哲學基礎的概念。

　　歐洲學者孔漢思(Hans Küng)的研究認為，目前全世界各個文明都可以接受的最普遍的道德原則只有兩條，一條是“尊重生命”，一條即是孔子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中新社記者：當代中國人權觀發展了哪些中華優秀傳統文化？

　　喬清舉：當代中國人權觀充實了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天下文明”的思想，倡導不同文明的自主權、存在權、發展權、進步權，尊重世界文明多樣性，堅持文明平等、互鑒、對話、包容，以文明交流超越文明隔閡、文明互鑒超越文明沖突、文明包容超越文明優越，重視文明傳承和創新，構建全球文明對話合作網絡，共同推動人類文明發展進步。

　　當代中國人權觀充實了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協和萬邦、天下大同”的思想，倡導人類有和平地生存于地球之上的和平權，主張人類和平發展、和諧共存、美美與共，反對分裂、戰爭，尤其是個別大國以各種形式拱火推動的代理人戰爭。

　　當代中國人權觀充實了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參贊化育、萬物一體”的生態思想，倡導人類具有利用自然的平等權。

　　當代中國人權觀在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基礎上，把人權放到全人類的規模、全世界的廣度、人類文明史的深度、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整體觀這四個坐標框架中思考，將形成更加公正合理的國際秩序，為人類文明進步提供精神動力，為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戰略全局奠定良好的國際輿論環境。(完)

　　受訪者簡介：

　　喬清舉，中央黨校(國家行政學院)哲學部副主任、二級教授、“文化名家暨四個一批人才”“國家高層次人才支持計劃(萬人計劃)哲學社會科學領軍人才”，國務院政府特殊津貼專家、中央直屬機關五一勞動獎章獲得者；中國延安精神研究會副會長，北京市哲學會副會長，多次獲中國社會科學院“金岳霖學術獎”、鳳凰網岳麓書院敦實基金會“全球華人國學研究成果獎”等獎項。主持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等十余項，在《中國社會科學》《哲學研究》等國內外刊物發表論文170余篇，撰有《河流的文化生命》《儒家生態文化》《儒家生態思想通論》等專著十余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