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明:刊用中國《中華文摘》稿件務經書面授權)
文/應獻
領導干部“改非”全視角
許多領導干部因年齡等原因不再擔任領導職務,改任非領導職務,簡稱“改非”。現實中,他們雖從領導崗位上退下來了,但又沒到退休年齡,仍然“在崗”工作。近年來,隨著我國干部人事改革的深化,這一干部群體的規模數量日益擴大,成為一個不可忽視的群體;因其身份管理的特殊性,也越來越引起人們的關注。
在我國金字塔型的干部隊伍結構中,科級干部占公務員多數,在“改非”群體中也占有較大的份額。他們“改非”之后的狀況,在這一群體中極具代表性。在此,記者通過對湖北一個普通縣級市的科級干部“改非”群體進行調查,為我們了解認識這一群體的生存狀態提供一個標本。
這個縣級市2000年前后開始推行“改非”制度,現有副科以上干部700余人,其中在職300余人,非領導職務近400人,占57%多,已經突破了50%的職數限制。其來源一是鄉鎮合并,多出的領導成員;二是鄉鎮班子領導職數減少,由原來的11至19人減至現在的9人,富余人員便向“改非”分流。
“過去說別人,現在不能被人說”
記者走進該市紀委、監察局信訪室時,尤先喜正在和來訪群眾談話,溫言細語,耐心開導。送走來訪者后,他對記者頗不好意思:“讓你等久了。”
尤先喜今年55歲,當過兵,轉業后長期在鄉鎮工作,后從鄉鎮紀委書記調入市紀委、監察局任信訪室主任,正科級。2002年機構改革中轉任主任科員,繼續留在信訪室工作。
尤先喜“改非”之后,熱情不減,和以往一樣勤奮盡力,同志們都說信訪工作“離不開他”。該市是“信訪大戶”,紀委、監察局每年的信訪量都在150件左右,每一封信件都要經過他登記,送領導簽批后再分流,有些還要他去辦理。《來信登記薄》、《來訪登記薄》、《辦理信訪件臺帳》等厚厚6大本,擺在他的辦公桌上。記者邊翻閱邊問:“‘改非’以后應該輕松一些了吧?”老尤憨厚地笑笑:“擔子輕了,事情不會減少;責任小些,工作量不一定少。”
“你心里是怎么看公務員‘改非’”?“我們都是從年輕走過來的,曉得通過這項制度,老同志為年輕人騰位置,是件好事。我當過兵,懂得一切行動聽指揮的道理,自己進退,沒多大必要過細地去想。”記者感佩他“改非”多年還能保持這樣的工作熱情。老尤謙虛地說:“比我認真的同志多的是,我們過去說過別人,現在不能讓別人說。再則,我所從事的工作,來不得半點馬虎和粗心,群眾找上門來,要耐心說服人家;我們下去調查,結果要讓群眾服氣。”
的確,當地不乏像尤先喜這樣的“改非”之后不松勁的干部。顧家店鎮李進生在談到“改非”前后有什么不同時,也是這句話:“角色變了,工作態度不能變。雖然現在不在一線打拼,也不能讓人看笑話。”
“在黨性和世俗的雙重壓力下”
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傳統的“官念”也使一些“改非”同志面臨著思想上的考驗。記者在調查中發現,一些干部從領導崗位退下來后,怕別人說“戀棧”,只能自我“收斂”,熱情不再,處處小心,不想多說一句話,也不多做一件事。用一個“改非”干部的話說,是參與不干預,出謀不劃策,做事不惹事。
見到易振榮,有些意外。那天,他來市里辦事,因為是過去的同事,便邀他來坐坐,很自然地問到他的近況,拉開話題。他今年44歲,先后在3個鄉鎮擔任過副鎮長,調到董市鎮時37歲,當年以最高票當選鎮長。一年后,鄉鎮機構合并,全市一下子多出幾套鄉鎮班子,38歲的他被調整為鎮政協聯絡處副主任。
“正是精力旺盛干事業的時候,卻從黨政班子中退出來,任個‘養老的閑職’,當時的確有些想不通。說句自吹的話,與一些新進班子的同志比,自己的能力、水平、學歷都不差,卻退下來了,內心是不大情愿。但自己是黨員,必須服從組織的安排。當時外面還有人說,年紀輕輕的就退了,是不是有問題?是不是能力不行?聽著這樣的話,心里那個難受啊!”
“改非”后,鎮里也并沒有讓易振榮“閑”著,因為他有搞企業的經驗,安排他管企業改制。過去,這個鎮集體企業發展較快,后來的包袱日益沉重。面對困難,他沒有退縮,全鎮幾十家集體企業,在他的主導下,實現了全面改制,其間,苦沒少吃,罵沒少挨。“其實,工作的壓力不可怕,最怕的是人言可畏,有人背后嘰咕,有人怪自己還是那么認真,自己有時候也灰心,感覺低人一等,劃不來。”
“組織上安排我玩的”
記者在采訪中,經常聽到“改非”干部說“船到碼頭車到站”這句話。一些“改非”干部甚至對記者說,是“組織上安排我玩的”,或“領導需要我玩的”,聽起來是心安理得,實則反映出一種莫名的失落。
記者發現,不少單位對“改非”干部管理很松散,考勤不用打、工作不過問、任務不分配、甚至連開會也不通知,“改非”干部成了編內“自由人”,無所事事。即使平時不上班,也沒有人管,工資獎金還一分都不少。據調查,絕大多數單位領導干部默許“改非”干部不來上班,有少數領導干部認為“改非”干部不來上班反而好,個別單位的“改非”干部長時間不與單位聯系,單位對他們在外干什么也不聞不問,“兩不找”。
某單位領導私下對記者吐露,“改非”干部原來都是領導,資歷老,架子大,難以駕馭。又怕他們心態不平衡,指手畫腳,挑刺惹事,寧可讓其玩得舒服,也不想讓其“干政”。
茅均(化名),1973年11月生,在鄉鎮工作幾年,調到市委辦公室,擔任過市委領導的秘書。2001年3月,他調回原來工作過的鄉鎮擔任黨委委員、辦公室主任。“我出于工作責任心,經常向當時的鎮黨委書記提建議,無意中得罪了領導”。2005年5月精簡班子職數,他轉任副科級干事。
32歲便“改非”,茅均“怎么也接受不了這個現實”,“自己覺得呆在這里沒意思”。因而名在單位,人在外面,有人說他“在搞工程”,有人說他“在做生意”。記者問他“究竟在干什么”,他說:“什么也沒搞,反正組織上安排我玩的。”一副“看破紅塵”的神情。
1975年參加工作的李權(化名),從基層干起,當過10多年的鄉鎮黨委宣傳委員,后被提拔為黨委副書記。2001年(46歲)轉任主任科員后,工資和關系在單位,鎮里以“招商引資”的名義,給了他“優惠”政策,實際上應聘到宜昌某企業辦公室,成了專業“寫手”。閑暇之余搞搞創作,出了一本散文集。因為是過去的同事,記者電話采訪了他,他回憶這段心路歷程說:“組織上安排我們休息,當時想提前退休,免得別人說閑話,現在很習慣,就這樣拖到退休了。”
眾說紛紜話“改非”
調查中,記者也就“改非”干部問題采訪了一些在職的領導和干部。多數受訪者都對“改非”制度持贊同態度,認為這是干部人事制度上的一種進步,有利于精減人員,從根本上解決班子臃腫的狀況;也有利培養青年干部,加快新老交替的步伐,增添各級班子的活力。針對實踐中產生的一些負面情況,一些干部也提出了自己的觀點和看法。
原枝江市委書記、現宜昌開發區管委會主任王松華長期在基層工作、對基層情況有著充分了解,他對“改非”發表了一番自己的感慨:現在一些地方領導干部“改非”,通常是“給榮譽、保待遇、騰位子”,有的還要增加2~5級工資,財政負擔不是輕了,而是重了,反而增加了行政成本。對于縣鄉“吃飯型”財政而言,無疑是一種新的負擔。同時,干部年齡“一刀切”,過早地“改非”,也是極大的人才浪費。人的一生,工作的最佳時期應該是35歲至55歲之間,即使按處級干部53歲的“改非”年齡計算,也還有7年時光虛耗;40多歲“改非”,更是讓黃金期成了休息期,不能不說是一種資源浪費。
一些臨近“改非”的同志也有不滿:“漲工資再多,我也寧愿做事。”其中一個甚至說:“現在都說要建設節約型社會,一方面說縮減行政成本,一方面卻花大筆錢來養閑人,這不是背道而馳嗎?”一位退休的老領導也說,干部終身制不好,過早地不干事也不對。如果說50多歲的“改非”,還算“終究要退,早退與遲退關系不大”;那么,40歲左右就退下來不管事了,太不切合實際了。
一位在鄉鎮任職的同志對記者說,“改非”不僅沒有達到精減人員的目的,甚至更加造成人浮于事的局面。現在鄉鎮干部40多歲“改非”的比比皆是,直接導致“消極層”擴大,少數人“‘干事’不干事,助理不搭理”,人浮于事的現象比過去更突出。
某局一個中層干部告訴記者,他們局原班子5個成員的年齡都差不多,“一刀切”下來,除了一個年齡較小的留任,其他集體下課。換上的新領導又都是外單位進來的,情況都摸不清楚,工作進展緩慢。他還抱怨,現在公務員編制職數控制嚴,大部分單位人員比較緊張,而每個單位都有那么幾個“改非”干部,長期占著編制不干事,年輕能干事的人沒編制又進不來。忙的時候,只好臨時借用或聘用人員幫助工作。他舉了一個極端的例子,某單位共有6個公務員編制職數,其中領導職數3 個,“改非”干部占用2個,剩下僅1名干事。“5個領導1個兵,真算得上是創吉尼斯紀錄了!”-
(摘自《廉政瞭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