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新網6月11日電 貝克漢姆,夷族人也,蓋余昔日在大學時所愛之球星;分隔萬里,消息漸闕。日前偶聞其一大病;適到網路,多方查詢,偶遇一人,言病者之經紀人也。勞君沖浪來視,然已早愈,赴某國踢球矣。因大笑,出示日記幾則,謂可見當日病狀,不妨獻諸舊友。持歸閱一過,知所患蓋“迫害狂”之類。語頗錯雜無倫次,又多余所不懂之異國文字;亦不著月日,惟墨色字體不一,知非一時所書。間亦有略具聯絡者,今撮錄一篇,以供醫家研究。記中語誤,一字不易;惟人名雖皆國外人,不為華夏君子所知,無關大體,然亦悉易去。至于書名,則本人愈后所題,不復改也。二○○三年六月十日識。
一
今天晚上,很好的月光。
我不來M國,已近二十多年;今天到了,精神分外爽快。才知道M國的月亮,竟似比本國圓;然而須十分小心。不然,那布什的狗,何以看我兩眼呢?
我怕得有理。
二
今天全沒月光,我知道不妙。早上去一個叫好萊塢的地方,一個人的眼色便怪:似乎怕我,似乎想害我。還有七八個人,交頭接耳的議論我,張著嘴,對我笑了一笑;我便從頭直冷到腳根,曉得他們布置,都已妥當了。
我可不怕,仍舊走我的路。前面一群小女孩,也在那里議論我;眼色也同那人一樣,色迷迷的,臉色也發紅。我想我同小女孩有什么聯系,她也這樣。忍不住大聲說,“你告訴我!”她們就扭著腰肢跑了。
一個自稱是洛杉雞X報的記者,找到了我。“你現在的處境,知道么?”他問得突兀,我有些憤然。“我不怕你的!”我回答的很正義,以至于周遭的人笑得更詭異了。我揚了頭,蔑視著冷笑的去了。全然不管他們在我背后的指指點點。
我明白了。他們的笑,是因為認為我看不到明天的月亮了。
三
前天上午回到不列顛島,但今晚還是睡不著。凡事須得研究,才會明白。
他們——也有給女人打過幾次的,也有賭錢輸光內褲的,也有古惑仔占了他女友的,也有被警察吊銷了駕駛執照的;他們那時候的臉色,全沒有昨天這么怕,也沒有這么兇。
最奇怪的是昨天街上的那個女人,打他兒子,嘴里說道,“老子呀!我要把你賣給人販子才出氣!”她眼睛卻看著我。我出了一驚,遮掩不住;那青面獠牙的一伙人,便都哄笑起來。吉格斯趕上前,硬把我拖回球隊了。
拖我回球隊,隊的人都裝作不認識我;他們的臉色,也全同別人一樣。進了更衣室,便反扣上門,宛然是關了一只雞鴨。這一件事,越教我猜不出底細。
前幾天,沙X國的阿三來賣石油,對我教父說,他們國里的一個叫“本拉登”的大個子,給大家綁起來賣了二百五十萬銀子;幾個人便找出賣他的賞錢來,到飯館買“梨汁果子貍”吃,可以傳播SARS,壯壯膽子。我插了一句嘴,阿三和教父便都看我幾眼。今天才曉得他們的眼光,全同外面的那伙人一模一樣。
想起來,我從頂上直冷到腳跟。
他們會賣人,就未必不會賣我。
你看那女人“賣你給人販子”的話,和一伙青面獠牙人的笑,和前天阿三的話,明明是暗號。我看出他話中全是毒,笑中全是刀。他們的牙齒,全是白厲厲的排著,這就是要賣人的前兆。等天亮了,我要找教父把話說清楚。
我想:我同教父有什么仇,同足球圈里的人又有什么仇;只有廿年以前,把查二斯王子他二大爺鄰居小孩女朋友的狗,踹了一腳,查二斯很不高興。教父雖然不認識他,一定也聽到風聲,出面巴結;約定足球圈里的人,同我作冤對。也許,是我在世界杯上踢了阿根廷的西蒙尼,他看不慣了,代抱不平。也許,是那次在倫敦和辣妹一起看月亮的時候,他怨我擋了視線,致他看不到辣妹的酥胸和玉腿,還把辣妹的肚子弄大了,公報私仇。這真教我怕,教我納罕而且傷心。
照我自己想,雖然不是惡人,自從踹了查二斯他二大爺鄰居小孩女朋友的狗,可就難說了。他們似乎別有心思,我全猜不出。況且他們一翻臉,便說人是惡人。我還記得教父教我踢球,無論怎樣好人,翻他幾句,他便打上幾個圈,——斯塔姆就是這么給趕到意國的;原諒壞人幾句,他便說“翻天妙手,與眾不同”。我那里猜得到他們的心思,究竟怎樣;況且是要賣我的時候。
凡事總須研究,才會明白。古來時常賣人,我們國家的利物浦,就是先人們販賣黑人奴隸而興起的,這我也還記得,可是不甚清楚。我翻開歷史一查,這歷史沒有年代,歪歪斜斜的每頁上都寫著“生財有道”幾個字。我橫豎睡不著,仔細看了半夜,才從字縫里看出字來,滿本都寫著兩個字是“賣人”!
書上寫著這許多字,老三說了這許多話,卻都笑吟吟的睜著怪眼看我。
我也是人,他們想要賣我了!
四
早上,我偷窺了一會兒辣妹洗澡。小娘皮愈來愈瘦苗條了,讓我有一種原始的沖動。布癩二送進飯來,一碗菜,一碗蒸魚;這魚的眼睛,白而且硬,張著嘴,同那一伙想賣人的人一樣。吃了幾筷,滑溜溜的不知是魚是人,便把他兜肚連腸的吐出。
我說“老B,對教父說,我悶得慌,想到紅燈區走走。”布癩二不答應,走了;停一會,可就來開了門。
我也不動,研究他們如何擺布我;知道他們一定不肯放松。果然!我老狐貍教父引了一個老頭子,慢慢走來;他滿眼貪婪的光,怕我看出,只是低頭向著地,從眼鏡橫邊暗暗看我。老狐貍說,“今天你仿佛很好。”我說“是的。”教父說,“今天請西國巴塞羅那的拉波塔先生來,給你診一診。”我說“可以!”其實我豈不知道這老頭子是人販子扮的!無非借了看脈這名目,揣一揣肥瘠。把我論斤賣,我也不怕;雖然不賣人,膽子卻比他們還壯。伸出兩個拳頭,看他如何下手。老頭子坐著,閉了眼睛,摸了好一會,呆了好一會;便張開他鬼眼睛說,“不要亂想。靜靜的養幾天,就好了。我過幾天競選完主席,會再來找你。”
不要亂想,靜靜的養!養肥了,他們自然可以多賣些錢的;他們要把我論斤賣,我有什么好處,怎么會“好了”?他們這群人,又想賣人,又是鬼鬼祟祟,想法子遮掩,不敢直截下手,真要令我笑死。我忍不住,便放聲大笑起來,十分快活。自己曉得這笑聲里面,有的是義勇和正氣。老頭子和老狐貍,都失了色,被我這勇氣正氣鎮壓住了。
但是我有勇氣,他們便越想賣我,沾光一點這勇氣。老頭子跨出門,走不多遠,便低聲對老狐貍說道,“趕緊賣給我罷!”老狐貍點點頭。原來也有你!這一件大發見,雖似意外,也在意中:合伙賣我的人,便是我的教父!
賣人的是我教父!
我是賣人的人的教子!
我自己被人賣了,可仍然是賣人的人的教子!
五
這幾天是退一步想:假使那老頭子不是人販子扮的,真是醫生,也仍然是賣人的人。他們的祖師做的“大X百科全書”上,明明寫著人肉可以論斤賣;他還能說自己不賣人么?
至于我家教父,也毫不冤枉他。他對我講踢球的時候,親口說過可以“易子而賣”;又一回偶然議論起一個不好的人,他便說不但該賣,還當“賣肉送皮,跳樓揮汗大甩賣”。我那時年紀還小,心跳了好半天。前天沙X國阿三來說賣人的事,他也毫不奇怪,不住的點頭。可見心思是同從前一樣狠。既然可以“易子而賣”,便什么都易得,什么人都賣得,更何況我就是他的“教子”!我從前單聽他講道理,也胡涂過去;現在曉得他講道理的時候,不但口袋里還淌著銀子,而且心里滿裝著賣人的意思。
六
黑漆漆的,不知是日是夜。查二斯他二大爺鄰居小孩女朋友的狗又叫起來了。
獅子似的兇心,兔子的怯弱,狐貍的狡猾,……
七
我曉得他們的方法,直捷賣了,是不肯的,而且也不敢,怕球迷鬧事。國里足球流氓可是很難對付的。所以他們大家連絡,布滿了羅網,逼我自絕生路。試看前幾天好萊塢里男女的樣子,和這幾天我教父的作為,便足可悟出八九分了。最好是穿上孝服,頭上插草,把自己沿街叫賣;他們沒有賣人的罪名,又償了仁至義盡的心愿,自然都歡天喜地的發出一種嗚嗚咽咽的笑聲。否則驚嚇憂愁死了,雖則略瘦,也還可以首肯幾下。
他們是只會把人論斤賣的!——記得什么書上說,有一種東西,叫“薩大木(音譯)”的,眼光和樣子都很難看;時常會賣人,連極大的骨頭,都細細洗凈,賣到市集上去,想起來也教人害怕。“薩大木”是狐貍的親眷,狐貍是狗的本家。教父的外號又叫“老狐貍”,也未必見得就是好東西。前天布什家的狗,看我幾眼,可見他也同謀,早已接洽。老狐貍眼看著地,豈能瞞得我過。
最可憐的是我的教父老狐貍,他也是人,何以毫不害怕;而且合伙賣我呢?還是歷來慣了,不以為非呢?還是喪了良心,明知故犯呢?
我詛咒賣人的人,先從他起頭;要勸轉賣人的人,也先從他下手。
八
其實這種道理,到了現在,他們也該早已懂得,……
忽然來了一個人,叫貝魯什么尼;來自意國的A米,年紀大約六十左右,相貌是不很看得清楚,滿面笑容,對了我點頭,他的笑也不像真笑。我便問他,“賣人的事,對么?”他仍然笑著說,“現在是朗朗乾坤,怎么會賣人。”我立刻就曉得,他也是一伙,喜歡賣人的;便自勇氣百倍,偏要問他。
“對么?”
“這等事問他什么。你真會……說笑話。……今天天氣很好。”
天氣是好,月色也很亮了。可是我要問你,“對么?”
他不以為然了。含含胡胡的答道,“不……”
“不對?他們何以竟賣?!”
“沒有的事……”
“沒有的事?沙X國現賣本拉登;還有報上都寫著,通紅斬新!”
他便變了臉,鐵一般青。睜著眼說,“有許有的,這是從來如此……”
“從來如此,便對么?”
“我不同你講這些道理;總之你不該說,你說便是你錯!我不會買你的!你太貴,不值那么多錢。”
我直跳起來,張開眼,正想問皇馬、國米的人是否也在買我,這人便不見了。全身出了一大片汗。他的年紀,比我教父小得一些,居然也是一伙;這一定是他娘老子先教的。還怕已經教給他兒子了;所以連小孩子,也都惡狠狠的看我。
九
自己想賣人,又怕被別人賣了,都用著疑心極深的眼光,面面相覷。……
去了這心思,放心踢球泡妞吹牛泡吧,何等舒服。這只是一條門檻,一個關頭。他們可是父子兄弟夫婦隊友仇敵同性戀和各不相識的人,都結成一伙,互相勸勉,互相牽掣,死也不肯跨過這一步。
十
大清早,去尋我教父;他躲在廁所里看小黃書,我便走到他背后,攔住門,格外沉靜,格外和氣的對他說,
“教父,我有話告訴你。”
“你說就是,”他趕緊回過臉來,把書塞到馬桶里,點點頭。
“我只有幾句話,可是說不出來。教父,大約當初野蠻的人,都賣過一點人。后來因為心思不同,有的不賣人了,一味要好,便變了菩薩,變了真的人。有的卻還賣,——也同蟲子一樣,有的變了惡魔,一直變到僵尸。有的不要好,至今還是惡魔。這賣人的人比不賣人的人,何等慚愧。怕比僵尸的慚愧惡魔,還差得很遠很遠。
“孫悟空賣了唐僧的肉,給牛魔王受用,還是一直流傳的事。誰曉得從上帝制造天地以后,一直賣到孫悟空的師傅;從孫悟空的師傅,一直賣到白毛女;從白毛女,又一直賣到沙X國捉住的本拉登。去年城里賣了球員,還有一個窮光光的人,用乞討的錢買足彩。
“他們要賣我,你一個人,原也無法可想;然而又何必去入伙。賣人的人,什么事做不出;他們會賣我,也會賣你,一伙里面,也會自賣。要知道大家都是打工的。但只要轉一步,只要立刻改了,也就是人人太平。雖然從來如此,我們今天也可以格外要好,說是不能!我不想走的,要留在這里。教父,我相信你能說,前天球隊要減薪,你說過不能。”
當初,他還只是冷笑,隨后眼光便兇狠起來,一到說破他們的隱情,那就滿臉都變成青色了。廁所外立著一伙人,查二斯和他二大爺鄰居小孩女朋友的狗,也在里面,都探頭探腦的挨進來。有的是看不出面貌,似乎用布蒙著;有的是仍舊青面獠牙,抿著嘴笑。我認識他們是FBI,都是賣人的人。可是也曉得他們心思很不一樣,一種是以為從來如此,應該賣的;一種是知道不該賣,可是仍然要賣,又怕別人說破他,所以聽了我的話,越發氣憤不過,可是抿著嘴冷笑。還有的是以為我們在搞同性戀。
這時候,教父也忽然顯出兇相,高聲喝道,
“都出去!反骨仔有什么好看!”
這時候,我又懂得一件他們的巧妙了。他們豈但不肯把我留下,而且早已布置;預備下一個反骨仔的名目罩上我。將來賣了,不但球迷不會鬧事,怕還會有人見情,罵我薄情。賣石油的說的人們賣了一個恐怖大亨,正是這方法。這是他們的老譜!
布癩二也氣憤憤的直走進來,要我閉了“臭嘴”。我偏要對這伙人說,
“你們可以改了,從真心改起!要曉得將來容不得賣人的人,活在世上。”
“你們要不改,自己也會賣盡。即使球隊培養得多,也會給真的人買光了,同獵人打完狼子一樣!——同蟲子一樣!”
那一伙人,都被布癩二趕走了。老狐貍也不知那里去了。布癩二勸我回屋子里去。廁所里面全是黑沉沉的。馬桶和水龍頭都在身后發抖;抖了一會,就大起來,堆在我身上。
萬分骯臟,臭不可聞;他的意思是要我自賣。我曉得他的沉重是假的,便掙扎出來,出了一身汗。可是偏要說,
“你們立刻改了,別想再賣我!你們要曉得將來是容不得賣人的人,……”
十一
手機也不開,電視也不看,日日是上網聊天。
我敲著鍵盤,和雪兒聊著,便想起我教父;曉得斯塔姆被賣掉的緣故,也全在他。那時斯塔姆才剛來到球隊,可愛可憐的樣子,還在眼前。坎通納哭個不住,他卻勸坎通納不要哭;大約因為自己賣了,哭起來不免有點過意不去。如果還能過意不去,……
斯塔姆是被教父賣了,坎通納知道沒有,我可不得而知。
坎通納想也知道;不過哭的時候,卻并沒有說明,大約也以為應當的了。記得我十四五歲時,坐在酒吧里泡妞,教父說俱樂部老板手頭緊,做球員的把頭上插了干草,賣掉了給他錢花,才算好球員;坎通納也沒有說不行。一次賣得,整個的自然也賣得。但是那天的哭法,現在想起來,實在還教人傷心,這真是奇極的事!
十二
不能想了。
四百年來時時賣人的地方,今天才明白,我也在其中混了多年;教父正管著球隊,斯塔姆恰恰賣了,他的賣身錢未必不在銀行里,暗暗給我們花。
我未必無意之中,不花了斯塔姆的幾塊賣身錢,現在也輪到我自己,……
有了四百年賣人履歷的我,當初雖然不知道,現在明白,難見真的人!
十三
沒有賣過人的教練,或者還有?
救救小貝……
二○○三年六月
聯合主演:貝克漢姆(狂人)、弗格森(老狐貍教父)
友情客串:(按出場順序)布什的狗、洛杉雞X報記者、吉格斯、沙X國的阿三、辣妹、布癩二、拉波塔、貝魯什么尼、查二斯、查二斯他二大爺鄰居小孩女朋友的狗、FBI。(宋方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