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明：刊用中國《中華文摘》稿件務經書面授權)

　　有人把目前的現狀歸結為翻燒餅現象。整個都是這個狀態，走走停停地摸索

　　文/蘆垚

　　“白廟可能做不下去了。”在接受《瞭望東方周刊》采訪時，世界與中國研究所所長李凡直言不諱。

　　在李凡看來，這個今年最引人矚目的地方政府創新，很可能將步大多數地方改革的后塵。

　　中央編譯局研究員高新軍在2008年曾說，有三分之一的地方政府創新名存實亡。而這些年來奔走于各地直接參與地方創新的李凡更為悲觀，他斷言地方創新“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沒有了”。

　　回顧近些年的地方創新，那些曾經震撼人心的舉動，如今不少都已是過眼云煙，即便是寥寥的堅持者，也是偏安一隅。

　　“中國很難出現第二個小崗村了。”中央編譯局當代馬克思主義研究所副所長楊雪冬說。如今，“人走政息”成為當下地方創新的普遍現象，另一方面，不少創新淪為形單影只的樣本，孤立無援。

　　“曬賬本的事不聊，請理解”

　　2010年8月6日，四川省巴州區白廟鄉的政府網站上如期掛出了上個月的公業務費開支統計表，這是自今年3月份白廟鄉推出賬本公開后的第四份公開統計表。這份賬本上，最小的一筆開銷是鄉政府花4塊錢購買了2本信紙的辦公費，在此項目的審批人和安排人欄目上，分別是白廟鄉鄉長歐陽清和鄉黨委書記張映上的名字。

　　因公開賬本一事，張映上一時成為全國最火的鄉黨委書記，白廟鄉也一夜成名。媒體從全國各地涌來，給白廟鄉冠以“中國第一全裸鄉政府”之名，寄希望于它成為這方面的改革范本。

　　但不多久，人們就發現這個“范本”陷于尷尬的境地。6月7日，《成都商報》以“四川巴中白廟鄉裸曬賬本兩月，未爭取到一筆資金”為題推出后續報道，張映上對該報記者表示“我簡直是哀嘆，這‘裸賬’究竟怎么啦？”

　　這個報道再次引來全國關注，而張映上在3天后否認了上述說法，說“我所到部門都是有回音的”。

　　巧合的是，就在這天，巴州區召開全區鄉鎮政務公開工作現場會，決定在該區48個鄉鎮和3個街道辦完全實現政務公開。值得注意的是，在巴州區區長張平陽的講話中，通篇未提及白廟鄉，而稱贊同區的興文鎮“做法很好，值得肯定”。

　　相比白廟鄉，興文鎮的賬本公開并未上網。《中國青年報》記者曾到興文鎮實地采訪，發現經費支出雖然公示，但是只具體到“科目名稱”，如當月招待費為3176元、會議費為7300元。這些科目的明細賬，則“因為公示欄太小”，放在政府辦公樓一樓首問責任室的桌子上。

　　巴州區監察局局長、區政務公開領導小組辦公室主任楊開玉向《瞭望東方周刊》介紹，各鄉鎮和街道辦事處本單位業務費支出公開到明細科目或具體事項，涉及民生的資金公開到村(居)委會，由鄉鎮或街道辦事處直接分配到個人的資金公開到農戶。巴州區各鄉鎮的財務公開主要采取會議公開、政務欄公開、信函公開和網絡公開四種方式，而有條件進行網絡公開的只有清江鎮和白廟鄉等。

　　本刊記者在清江鎮政府網站上看到，清江的政府支出公示只更新到5月份。和興文鎮相同，清江鎮的公示只具體到“科目名稱”而沒有科目的明細賬，不如白廟鄉徹底。

　　在巴州區全區鄉鎮政務公開工作現場會之后，張映上沒有再接受過媒體采訪。本刊記者聯系他的時候，他開門見山說：“曬賬本的事不聊，請理解。”

　　白廟賬本公開的另一位“幕后推手”——巴中市委黨校常務副校長王國旗同樣婉拒了本刊記者的采訪，此前他曾對媒體說他感受到“壓力大得不得了”，因為很多人說了“很難聽”的話。

　　據說現在都沒有人愿意去白廟開會了

　　作為白廟賬本公開的主要推動者，李凡對白廟的前途甚為悲觀：“除非中央表態支持，否則白廟做不下去。白廟做得太猛，太徹底了。但最大的問題是地方有潛規則。原來預算改革都是在沿海大城市，沒有在內地吃國家財政返還的地方試過。這些地方錢都是上級撥下來的。現在所有干部去了，都不吃飯就跑掉了。跑掉以后，錢也沒有了。”

　　事實上，這些年來，預算公開在全國已有較好的基礎。2009年，深圳市民吳君亮經過兩年多反復提交申請，終于促使廣州市財政局首開先河，公開了廣州市各部門的預算。此后，北京、上海、邯鄲等地的市民紛紛效仿吳君亮，寫信給政府要求進行預算公開。今年，國土資源部、財政部、科技部等部委相繼在網上進行預算公開。

　　但是，現在已經進行的預算公開大多十分粗略，要讓老百姓看得懂、能監督，還有相當距離。

　　而在這方面引領潮流的白廟鄉，卻遭遇挫折，這讓試圖在預算公開方面做出大步改革的后來者陷入困頓。

　　此前，有知情者透露，上海市閔行區可能會在今年7月份進行預算公開，但最終并未實現。上海市人大常委會培訓工作委員會調研員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說：“他們(閔行區)內部已經做好(預算)公開的準備了，主要是考慮到外部環境，才沒有公開。”

　　而所謂對“外部環境”的顧慮，就是擔心成為像白廟般的改革“孤島”。上海市閔行區的工作人員接受媒體采訪時說：“據說現在都沒有人愿意去白廟開會投資了，閔行當然不希望搞成那樣。”

　　官員財產公示悄無聲息

　　同樣頗受關注的地方官員財產公示試驗也并不順利。

　　2010年8月，新疆阿勒泰地區原紀委書記吳偉平去世一周年。這位“中國推行官員財產申報制度第一人”去年8月逝世，卻一直不為外人知曉，直到今年7月末《南方都市報》進行報道后才廣為人知。

　　該報援引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干部的話說，吳偉平確實生病了，同時也因為“官員財產申報制度推動后，各方壓力很大。到北京求醫時病情突然加重，逝在異鄉”。

　　值得注意的是，吳偉平留下的阿勒泰紀委書記一職如今已空缺一年，無人接任。而阿勒泰地區廉政網的干部財產公示信息依然只有去年初公布的“阿勒泰地區首次縣‘處’級領導干部財產(公開)申報表公示”，并未再做更新。

　　對于當地官員財產公示的前景，阿勒泰地區紀委副書記、監察局局長韓傳江和紀委副書記巴合提•熱合買提均拒絕了本刊的采訪。

　　到本刊截稿的9月28日，本刊記者再次登錄阿勒泰廉政網，多次嘗試均無法打開網頁，顯示的是Bad Request(錯誤請求)。

　　相比阿勒泰，與之并稱為“一東一西兩塊惹人注目的試驗田”的慈溪則情況稍好。2009年底，主導慈溪干部廉情公示的慈溪市紀委書記周忠賢平調至寧波市鄞州區任紀委書記。此后不久，慈溪市順利進行了第二次廉情公示，并未出現人走政息的現象。相比第一輪公示，第二輪公示對象由“副局(科)級以上的市管干部”擴大為“全市市管干部”。

　　曾被認為綜合了阿勒泰公示公開范圍廣泛和慈溪公示公開項目這兩項優點的湖南瀏陽市，如今也已經進行過了第二輪的公示。

　　《南方周末》此前的報道發現，瀏陽和慈溪第二輪的公示中，基本未對第一輪公示中爭議較多的問題做任何改動，包括公示范圍太小，公示時間太短等問題。

　　瀏陽市紀委常委潘禮壽表示，“瀏陽模式”只公示新提拔干部這一局限在“時機成熟”時可以突破。而對于慈溪廉情公示未來的情況，慈溪市紀委副書記范偉明婉拒了本刊記者的采訪。

　　湖南湘鄉被認為是官員財產公示試驗的第四站，湘鄉的做法打破了此前三個試點只公示中、基層干部財產的做法，一舉公布市委、政府、人大、政協一把手在內的9名市委常委，以及公檢法主要領導等69名正、副縣級干部的住房情況。

　　但在去年11月公示之后，湘鄉便再沒有后續動作。湘潭市紀委一位官員在接受采訪時透露，住房公示的做法后來沒有堅持下來，也沒有推廣。

　　另一個值得注意的現象是，到目前為止，從阿勒泰到慈溪，從瀏陽到湘鄉，在公示進行之后，尚無官員因財產問題而被問責。

　　地方創新“翻燒餅”

　　作為地方創新的一項重要內容，基層民主選舉一直以來都是各界關注的焦點。

　　作為目前基層民主選舉重要創新的“公推公選”，2001年發源于四川。2006年，《華西都市報》曾報道，截至該年9月中旬，四川全省除民族地區外，已有2772個鄉鎮完成了“公推公選”工作，占全省鄉鎮總數的63%，看起來頗為興盛。

　　但兩年后中央編譯局副局長俞可平給出的一組數據卻給“公推公選”當頭一棒。在第四屆地方政府創新獎評選之后，俞可平在接受采訪時介紹，作為基層民主重要創新的“公推公選”，雖然“得到了中央領導和專家學者的高度肯定”，但在一些地方試行一段時間后便停了下來，至今在全國也只有近300個鄉鎮在時斷時續地推行，還不到全國43275個鄉鎮黨委和政府的百分之一。

　　另一些走得更遠的創新舉措更猶如曇花一現。1998年自四川省步云鄉開始的鄉長直選，在經過十多年坎坷之路后，已經不見蹤跡。

　　在步云改革的同時，與其相距不遠的四川省眉山市青神縣的南城鄉也在進行著類似的試驗。此外，2001年，四川省平昌縣在靈山鄉進行了“公推直選”黨委領導班子的試點。2004年1月，平昌縣筆山鄉、巖口鎮、涵水鎮等全縣三分之一鄉鎮的黨委領導班子通過“公推直選”產生。2004年，云南省紅河哈尼彝族自治州推行了七個鄉鎮長直選。2005年7月17日至24日，江蘇省泗洪縣24個鄉鎮先后召開全體共產黨員大會，14842名農村黨員人手一票，選出了24名鄉鎮黨委書記、184名黨委委員和72名紀委委員。

　　雖然后來者眾多，但無論是南城鄉還是紅河州，也基本上是曇花一現，待到下次換屆，便重回舊路。

　　在接受本刊采訪時，李凡特別提到地方人大系統的創新情況。

　　“前些年溫州市人大政研室搞了一個代表在線，讓所有人在網上提意見，這個改革不錯，但是后來也不讓搞了。”李凡說。

　　洛陽市將網友代表選為地方人大代表，是另一個值得注意的創新。2009年，作為“網絡民間公益組織發起人”的網友“老牛”當選為洛陽市第十三屆人大代表，另有三名網友當選為市政協委員。

　　“把上網的網友推為市人大代表，不管他合法不合法，還是值得肯定的。”李凡說。

　　事實上，洛陽之所以能夠選舉網友為人大代表，關鍵在于當時河南省委常委、洛陽市委書記連維良本人就是一位愛上網的“網絡書記”。自從2006年，連維良上任洛陽市委書記后，他相繼開通了洛陽市政府門戶網站“市長信箱”、“連線政府”欄目。同時，洛陽市政府網絡信息中心每周都會把網民提出的問題編成“網民反映問題辦理情況周報”，送給連維良批閱。

　　但對于洛陽市選網友為人大代表選舉這一舉動，李凡表示了自己擔憂：“如果換了領導，可能就不承認了。”

　　至于基層民主的另一條改革之路——村民自治，楊雪冬表示，“鄉長直選的失敗，對村民自治產生了沖擊，導致村民自治在回潮，這種情況在經濟不發達地區尤其明顯。”

　　“回潮”是楊雪冬談到地方創新時常提到的一個詞，“有人把目前的現狀歸結為翻燒餅現象。整個都是這個狀態，走走停停地摸索”。

　　(摘自《東方瞭望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