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17日晚18時30分,在地震重災區四川什邡市鎣華鎮,鄭州消防支隊所在的河南總隊抗震救災突擊隊第一梯隊成功營救一名被廢墟埋壓124小時的婦女。 中新社發 申治民 攝
受災嚴重的四川省北川縣北川中學校舍全部倒塌,圖為5月13日拍攝的廢墟中的幸存學生。 中新社發 張雷 攝
|
5月17日晚18時30分,在地震重災區四川什邡市鎣華鎮,鄭州消防支隊所在的河南總隊抗震救災突擊隊第一梯隊成功營救一名被廢墟埋壓124小時的婦女。 中新社發 申治民 攝
受災嚴重的四川省北川縣北川中學校舍全部倒塌,圖為5月13日拍攝的廢墟中的幸存學生。 中新社發 張雷 攝
|
普通人的時間按照白天黑夜計算,但廢墟下的人是按小時甚至分秒計算。兩個普通志愿者意識到這一點,決定在夜里進入一座“死城”
★ 本刊記者/秦軒 (發自北川縣)
如果是一個人,他倆誰也不敢進縣城。縣城早就空了,不計其數的尸體被埋在廢墟下面,經過前天大雨浸泡,有的已經臭了。有時黑咕隆咚中,廢墟下還傳來人哭的聲音……
現在是倆人,好像就不那么害怕了。
5月14日,晚9點左右,志愿者梁春和楊太平在指揮部營地附近搞到一個手電筒,還有附帶的兩節電池。兩人決定進到北川縣城,繼續尋找幸存者。他們想,如果找到幸存者,就設法營救;如果營救不出來,就陪著幸存者在廢墟旁過夜。
這時距離地震發生55個小時。兩人推測,廢墟下的幸存者最需要外界的刺激來增強信心;要是睡過去,就麻煩了。
這么做有一定的危險性——傳言說當晚還會有比較大的余震。而此時最大的危險是水災。據說上游因為山體滑坡堵住河道,形成了堰塞湖。如果堰塞湖潰決,就會往北川縣城方向傾瀉。中午12時許,正在救援的數千官兵,迅速撤離了救援現場,只留下來自陜西和江蘇的兩支消防隊。
梁春覺得洪水真來了也沒事,反正自己會游泳:水只是流過去,自己小心別撞到什么東西就沒事。
梁春是來自綿陽的志愿者,1981年生人,在山西上大學,畢業后在溫州工作,現在在一家營養品公司的綿陽分部做銷售。父母都在綿陽鄉下務農,這次地震沒受到什么大損失。他起初在綿陽幫助政府協調交通,不滿足,就和幾個同事跑到北川來救人。
楊太平今年22歲,是成都一所大學的學生,剛上大一。父親是工人,母親是農民。他進大學不久就加入學生會中國志愿者團隊組織。楊太平說,自己決定來北川當志愿者前,“有些問題”已經想過了。
他這次是偷跑出來的。前一天,他從成都學校的宿舍坐車到綿陽,花20塊錢找了個地方住。第二天早上又坐車到安縣。警察已經把路圍上,不讓車進。他徒步走了40多公里。他的耐力好,自夸中學3年都是學校的1500米冠軍。
“你把這個女人救出來,她就會成為你妹妹。”
5月14日下午,梁春和楊太平剛剛認識。
14日中午梁春抵達北川。有人正在營救一個幸存者,他趕過去幫忙,拿起鏟子鏟了幾下,部隊的撤離命令來了。他只好跟著撤,走了100多米,不甘心,決定回去自己干。
這不是一個好干的活。幸存者是個女人,大約30來歲。除了擦破點皮,沒有其他什么傷。她上面壓了5塊板子,其中3塊都是裹著鋼筋、十幾厘米厚的空心預制板。
梁春能找到的工具只有鐵鍬和鋼釬。
幾個志愿者和到當地找親戚的人,陸陸續續來幫忙。有的干了幾下就走了,也有找親戚的人問底下的這個幸存者是誰?是不是他的妹妹?一聽不是,拔腿要走。梁春對他說:“你把這個女人救出來,她就會成為你妹妹。”
志愿者一個一個地走了,只有一個人堅持了下來,他就是楊太平,下午2點多到的。兩個人一直干到下午5點多,僅差一塊板子沒鑿開。這時武警趕來幫忙。
下午6點左右,那個女人被救了出來。她的意識還很清醒,死死拽住梁春的手,要他倆的聯系方式。
“下面有個人,我們聽不懂她說的話”
從營地進縣城的路上,兩人很興奮,不停地談著下午的成功營救。梁春說:那個女的有毅力,很堅強。
值得吸取的教訓是,握鋼釬要帶手套,否則手會起泡。于是二人沿途撿手套,一人手里還攥把鐵鍬。路上又遇到兩撥返還的志愿者,他們說:前面路中間有具死尸,天黑看不到,要注意。他們還說:傳言夜里2點多有大的余震,務必提前回來。
梁春和楊太平決定,手電電池不足時,用另外兩節備用電池照明返回;如果遇到幸存者,就視情況而定。
終于走到縣城,楊太平看了一下時間,一共花了40分鐘。此時縣城不算太黑,頭頂有月光,在厚厚的云層中開了個洞。
長途汽車站的廢墟旁,一種像人哭的聲音傳來。他倆馬上喊過去,很久沒有人回應。再仔細聽,又好像是什么鳥在叫。
進了縣城,兩人往老城區趕。梁春白天聽說在北川公安局和北川小學那里救出了活人,覺得應該去那里找找。走到北川糧食局和工商銀行的路口處,看到來自江蘇的一個消防中隊,一撥人正在廢墟上作業,另一撥人正在休息。
梁春兩人很意外,正商量著繼續往里走,廢墟上的消防員喊道:“你們是不是本地人?”兩人答是。那人又喊:“太好了,下面有個人,我們聽不懂她說的話!”
廢墟底下的人,是14日下午5點多被發現的。
那時剛從旁邊3米多深的廢墟里救出一個人。被救出來的人說周圍都是死人,沒有活的。
消防隊員決定在撤離前朝里喊一次話。廢墟下有人應了一聲,聽上去是個女的。
梁春和楊太平趕到時,消防人員已經忙了5個小時。他們剛剛在一塊水泥板上打開一個小孔,夠把手臂伸進去。
現在最著急的是言語不通。消防隊員想知道底下的人到底在什么位置,能不能看到從小孔照進去的手電光亮。如果看不到,又得重新選點工作。
梁春將嘴湊到小孔旁,用綿陽話說:“我們離得很近,馬上就可以救你出去。你閉上眼睛抱頭。”廢墟下的人應了幾句,不停地說話。
周圍的消防隊員只能干看著,一句也聽不懂。梁春反復安慰她,說了三五分鐘,忽然扭過頭說;“她可能有點神智不清,不想讓我們救,也不說她的位置在哪里。她還問我們是哪個單位派來的,是不是政府的人。”
消防隊員有點哭笑不得,又開始用小錘子砸釘子的方式鑿洞,決定先鑿出一個能進人的洞再說。
梁春見此,就開始推廣自己下午救人的經驗,建議消防隊員用鐵釬去鑿。
負責的副班長從手邊拿起一個工具說:“這個行不行?”那是一個類似鐵釬的工具,叫手動組合破拆器,前面有一個尖頭,后面的撞錘像活塞一樣,可以提起來再往下推。
進度果然比以前快了許多。這活很累,幾分鐘就要換人。梁春和楊太平看著手癢,也申請加入。尤其是楊太平,看上去很瘦,用起勁來像頭瘋牛,旁邊的人都嚇一跳。
大約干了半個小時,梁春又向下面喊話,沒有反應。楊太平去喊,也沒反應。有人出主意,要楊太平喊話說她的孩子和丈夫都在外面,他們要她活著。還是沒反應。
正說著,余震來了。廢墟一陣晃動,咣咣亂響。楊太平很平靜,說這是縱波,過一會兒還有橫波。接下來能聽到山坡上石頭滑落的聲音。
幸存者沒有反應,副班長開始向在另一處的中隊長匯報情況。梁春說:“再等10幾分鐘喊一次,實在不行再走。”楊太平對著那個口子喊:“娘娘,你再不說話,我們就得撤了。你趕緊答應一聲吧。”過了幾秒鐘,底下又有了聲音,可還是拒絕透露位置。
救援工作繼續,一會兒,口子開到3個拳頭大小,發現有鋼筋,底下還有一層石板——幸存者可能是在石板底下;也有人推測說也可能幸存者在立著的墻隔壁。
副班長說:“先把口子開了再說。”眾人又了干起來。
此時天上的云層已經跑盡,月亮和北斗七星清晰明亮。時不時又有小規模余震。
“你們膽子太大了!沒聽見狼叫么?”
大約凌晨1點左右,消防隊的大隊長過來喊話,叫大家撤。梁春和楊太平也跟著撤下來。大隊長對他倆說:“你們膽子太大了!沒聽見狼叫么?這里還有余震,太危險。明天早上你們和我們一起過來吧。”
梁春臉色變了,據說這邊是有狼的,它們會過來吃死人肉;還有野豬,也很危險。在大隊長的勸說下,兩人隨消防隊返回營地。
回去路上,楊太平和梁春聊起來,說政府會不會說話不算數,見死不救。他們并不知道,1個多小時后,來自江蘇的消防隊又派了人去搜救……
中國紅十字會的帳篷旁,剛好有一個沒人用的空帳篷,白天用來安置搶救的幸存者。兩人找了塊木板,坐下接著聊天。這里是指揮部,附近有信號。楊太平收到成都的短信說,學院書記已經知道他過來了,讓他回電話過去。
梁春給自己的同事打電話報平安,囑托人把他的論壇管好——他在一個關于健康和感情的論壇做版主。
兩人都是獨苗,也沒女朋友。梁春說:“自己和城里人有差距,要先創業,讓自己的下一代過上現在城里孩子的生活。”上大學前,楊太平跟姐姐在一家手機店做事,做了3個月就差點當了店長。現在的生活費就靠打工時攢的錢。
聊了幾句,梁春去指揮部轉轉,想找點毯子、被子什么的。那邊也沒有,索性回來睡了。夜里又冷又潮,兩人的外套全濕了。
清晨5點多,一隊消防隊員抬著擔架跑回來。兩人一打聽,救下來的是個男的幸存者,是在北川公安局那里搶救出來的。這些消防隊員干了一整夜,也有一名志愿者陪著,是從北京過來的。
起床后,二人去紅十字會要生理鹽水,護士將梁春雙手的傷口處理了一下。梁春和楊太平接著來到消防隊營地,幾位老鄉正焦急地問指揮部在哪里。二人與老鄉交流,原來在離縣城步行兩小時路程的半山腰上,還有傷員,腿、手都斷了,需要救援。
二人分工,楊太平在營地繼續等待,梁春帶老鄉去指揮部求助。一會兒,消防隊起床吃早餐,梁春也帶著老鄉回來。
5月15日11時56分,消防隊終于將那個“不想讓我們救”的幸存者救出,費時近18小時。幸存者為女性,68歲。 ★
圖片報道 | 更多>>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