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西問|戈洛索娃:中國古典園林藝術怎樣影響歐洲園林?
中新社莫斯科12月19日電 題:中國古典園林藝術怎樣影響歐洲園林?
——專訪俄羅斯著名園林專家、俄自然科學院院士戈洛索娃
中新社記者 田冰
俄羅斯著名園林專家、俄自然科學院院士戈洛索娃日前在莫斯科舉辦了一場有關中國古典園林藝術的專題講座。歐洲如何認識中國園林的審美特征?中國園林對歐洲園林產生了哪些影響?中國園林藝術體現何種哲理?中新社“東西問”就此獨家專訪了戈洛索娃。
現將訪談實錄摘要如下:
中新社記者:您是如何對中國園林藝術產生興趣的?
戈洛索娃:1998年,我開始接觸中國園林。作為昆明世博園俄羅斯館的主要設計者,當年3月我第一次前往中國參加會議,首先在昆明看到了中國園林。此后在北京、上海、江蘇,乃至整個中國飽覽各種園林。時至今日,我研究中國園林藝術已有25年。
其實,我對東方園林藝術的認識并不是從中國開始,而是始于日本。1983年,我工作的俄科學院總植物園決定修建“日本花園”。通過這一項目,我了解到亞洲地區的一些歷史、藝術和文化。我對東方園林的印象比奢華但過于浮夸的歐洲園林更為鮮明。我花了15年的時間去理解日本園林語言的意義、歷史和規律。面對日本園林源出何處的問題,我把目光投向了中國。
我清楚地記得當時情景,我夢想著認識偉大的中國園林藝術,但起初并未得到我所期待的:原因在于,我當時對中國園林還沒有一個清晰概念,任何東方園林的形象都會在腦海里淪為“日本模式”。我決定彌補自己的知識空白。在接下來近10年時間里,我多次往返中俄兩國之間。粗算下來,飛往中國的34趟航班和在中國各地穿梭的100多個航班,再加上鐵路和公路旅行所花費的時間,可能是個不小的數字,但是如果考慮到參訪的近80個中國園林景觀,這點時間并不算多。2008年,我出版了《中國園林藝術》一書,而這本專著只是這個神奇國度文化富礦的一小部分。
當無法解釋所遭遇事情的邏輯時,我們就會想到“命運”這個拯救性的詞。或許是冥冥之中的一種力量,把中國園林和我聯系在了一起,而我也樂此不疲。我目前正在寫有關東方園林藝術的書,其中第一卷《中國園林》剛剛出版。
中新社記者:您多年來致力于中國及歐亞園林研究。在您看來,中國園林藝術對歐洲有什么影響?主要體現在哪些方面?
戈洛索娃:當年我的博士論文答辯題目就是《中國造園傳統影響下東亞和西歐園林的形成問題》。首先必須要說,中國園林藝術對東亞、東南亞許多國家以及歐洲園林藝術的發展影響深遠。17世紀以來,隨著歐洲國家與中國交往活躍,當人們談及“英國園林”時,我們必須明白這是指逐步走進并融入歐洲的“中國園林”。而在20世紀初的歐洲文獻中,英國花園也被廣泛稱為“英中花園”,而非“英國花園”,尤其是在法國文學當中。當年俄羅斯女皇葉卡捷琳娜二世也曾派遣她的園丁前往倫敦學習英中園林藝術。
中國園林種類繁多,從功能來說,可分為皇家園林、陵墓園林、私家園林、寺觀園林、自然園林、城市公園等;從地域來看,又可分為北方園林、江南園林、嶺南園林等。因此,中國園林藝術的審美特征是多種多樣的,每個人都可以找到自己感興趣的特點。
例如,歐洲多地歷史上建有中式寶塔。在倫敦,它成為英國皇家植物園丘園的標志性建筑。其主持建造者威廉·錢伯斯在1757年和1772年分別出版了《中國的建筑、家具、服飾、機械和器皿之設計》和《東方造園論》,引一時之風潮。隨后,歐洲各地開始興建寶塔,尤其是在德國和法國。當然,它們并不完全是中式的,而是歐洲人想象中的東方式,這就是“中國風”(Chinoiserie)建筑藝術。
隨著中國茶葉在歐洲的傳播,中式茶飲和茶館在法國、德國、英國等興起。在當時的俄羅斯,也出現了中式茶館和橫跨河面的拱橋、曲橋,成為一種獨特的文化現象。只是人們可能忘記了,其最初的源頭在哪里。
中新社記者:在您看來,中國園林藝術體現出什么樣的哲理,并被歐洲所接受?
戈洛索娃:在17世紀,孔子和老子的著作即在歐洲被翻譯和傳播,因此儒家、道家理論在歐洲哲學家的各種論文中都有闡述,他們也非常注重將中國園林理解為一種文化現象。例如儒家思想,無論是孔子本人,還是后世儒家及其繼承者,都講中庸之道、和而不同。再比如,道家思想提倡道法自然,這一理論體現在園林藝術上,簡單說就是自然天成。
法國漢學家杜赫德1735年編撰出版的《中華帝國全志》介紹了中國地理、歷史、文化、哲學和博物等內容,并配有許多建筑、風景插圖,對中國傳統思想的歐洲傳播起到重要作用。而法國傳教士王致誠1752年在《對北京附近中國皇帝園林的特別記述》(A Particular Account of the Emperor of China’s Gardens, near Pekin)中,對圓明園作了詳細描述,對中國人的審美理念和園林設計大加贊賞,令歐洲人為之神往。
荷蘭旅行家約翰·尼爾霍夫(Johannes Nieuhoff)在17世紀出版的游記中記錄了其旅華見聞,并配有百余幅繪有中國自然景觀和園林的中國瓷器插圖。
英國散文家、詩人約瑟夫·艾迪生(Joseph Addison)1711年至1712年在《旁觀者》刊物上廣泛宣傳中國園林,討論“自然”高于“人為”的東方哲學理念和設計風格,推崇自然之美,從而深刻影響了英國造園觀念。
這樣的例子不勝枚舉。可以說,中國園林所體現的哲學理念令歐洲人折服,并廣為接納。
中新社記者:在俄羅斯,哪些地方可以看到中國園林藝術的痕跡?
戈洛索娃:主要是在圣彼得堡郊區普希金城的亞歷山大花園。葉卡捷琳娜二世派園丁赴歐學習歸來后,即下令根據她個人收藏的中國版畫設計建造一個由18棟中式房屋組成的“中國村”,并于1782年動工。在她去世后,經過一段時間停頓,亞歷山大一世要求重建“中國村”,并對方案進行了修改。
1779年,中西合璧的“中國劇院”在“中國村”近旁建成。意大利作曲家喬瓦尼的新歌劇、列夫·托爾斯泰的《教育的果實》首映式曾在那里舉行。可惜劇院于1941年被戰火燒毀。此外,周邊還設計修建有“龍橋”“十字橋”“大中國橋”“小中國橋”等五座中式小橋通往“中國村”。
誠然,因為當時的建筑師并未去過中國,更多的是借鑒歐洲“中國風”園林風格,再加上其“想象中的中國”來修建的,實際上是中歐園林的結合,但也反映出當時歐洲人對中國園林藝術的認識和理解。
此外,在莫斯科、喀山、圖拉等地,也可看到帶有中國元素的風景園林建筑。
中新社記者:您在多所高校講授園林藝術,并多次前往中國交流,您如何評價中俄兩國在園林藝術領域的交流合作?
戈洛索娃:俄中兩國在園林藝術領域交流合作日益緊密,如莫斯科的華銘園、圖拉州的中式園林綜合體“金色城市”、喀山卡班湖群濱水區景觀項目等,都是近年來雙方合作的成果。兩國建筑、園林類高校之間也有合作機制,雙方互派留學生,但是規模較小,與當前兩國關系發展勢頭相比,仍有很大拓展空間。
俄中園林都具有自己獨特的歷史風格和文化內涵。我認為,進一步拓展雙方在園林藝術領域各層面的交流合作,互學互鑒、共享共融,對于加深對彼此文化的認同與弘揚,探尋自然與人文的和諧共生,是一件非常美好的事情。(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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