貧與富:平等社會也分等級
日本2005年底的“流行語大獎”評選,中獎語是“想定內(外)”,受獎者是當時炙手可熱的網絡公司“活力門”CEO堀江貴文。而剛過年,2006年1月16日,東京地檢“特搜部”就強行搜查了“活力門”總部,繼而逮捕了堀江。被保釋后,他就躲在公司和自宅所在的53層“六本木丘”大廈里閉門不出,靠叫外賣過日子。這大概是堀江“想定外”的吧。
堀江的沉浮就是日本“仇富”的一個象征性案例。
最恨不仁之富
日本人其實不仇“為富”,而恨“不仁”。一來,日本的貧富之差相對不大,像個棗子,肚子大兩頭小。二來,富人不愛“顯唄”。偶有匿名者,在信封里放一兩萬日元,加上一封勸人努力學習的信,放在公共廁所等處,任人撿拾。三是一般人都覺得富人是“云上之人”,與自己無關。
近年來,有些“西洋風”吹入日本。“性星”群中異軍突起一對“葉氏姐妹”,頗有些西洋身材,極限裸露出鏡。兩人以異父姊妹相稱,以暗示自己盡享西洋式的“豪宅、豪游、豪購、豪性”為賣點。但畢竟不合日本人口味,鬧了十幾年了,也未成大氣候。
堀江也是冒了日本風土的大不韙。他在東京大學讀了一半就投身信息產業,賺了一筆錢后,就想買下瀕于破產的職業棒球隊,不成后卻一舉出名。又鉆法律盲點,偷偷購入大量“日本放送”的股票,意在并吞。未果,但猛賺1400億日元。接著又競選眾議員。落選,又要染指宇航事業……
這種與日本傳統經營大相徑庭的作法,就算沒有超出法律界限,也進入了“不仁”的范疇。“替‘民’行道”的檢方在“內偵”了一年后,終于抓住了他的尾巴。
日本人所謂的“競爭機制”,不是你死我活,而是“我要活,但也讓你活”,盡量不設敵,不把對方置于死地。
老的日本人,勤勉節約,多不以西方式享受為然。大經營者,往往賺了一輩子錢,吃了一輩子的泡飯咸菜,卻也安然。再者,掙多了財產也沒用。給子女要贈與稅;死了要遺產稅,而且稅率極高。前首相田中角榮的女兒交不起遺產稅,只好把老爺子在東京目白的宅子賣掉一半。日本就是以此防止社會貧富差距過大的。
貧富歧視影響至今
日本社會表面平等和諧,但暗部卻隱藏著深刻的等級歧視。
前幾年,因一位議員私下議論另一位“像××這種部落出身者是當不上日本首相的”,而鬧出新聞。我來日本十幾年也沒聽說過日本還有“部落”,這才知道“部落民”是日本社會中一個很深刻的問題。
“部落民”至少可以上溯到十四世紀的室町時代。日本人昔日不吃四條腿的動物。就連想吃兔子,也要假裝是雞。可是為了獲取皮革,就需要屠殺牛馬制革。從事這些行業的人,是在村落里沒有住處,傍水而居的窮人。在封建的“士農工商”身份制度中,根本沒有他們的地位,被稱為“河原人”“穢多”“非人”。戰后才改稱“部落民”。
雖然明治時期明令解放“穢多”、“非人”,卻引起村民的反抗。戰前戰后有“水平社”等組織為追求“部落民”的解放、平等而抗爭,但由于這種歧視根植于日本人觀念深層,至今在就職、結婚等方面,還是存在嚴重的歧視。
日本著名文學家三島由紀夫,就因被懷疑是“部落出身”,結婚前曾受到女方家長的嚴密調查。就是“部落者”本身也諱莫如深。有人快要結婚了,卻突然被女方拒絕,后來才知道,連女兒也不知道她父母是“部落出身”。
東與西:身在東方心在西方
初到日本,出入慶應大學的圖書館。對面來了一位女學生,就開門等著她通過。只見她愣了好幾秒,才明白我是在為她開門,又道歉又致意,鞠躬彎腰像雞啄米,弄得我也手足無措了。
當時不明白,這么洋氣的學生,居然不懂“Lady First”(女士優先)?其實第一個將西方“男女平等”介紹到日本的,正是這家日本第一所私立大學的創始人福澤諭吉。“脫亞入歐”思想據說也是出自他的《脫亞論》。
西方心抹不去東方身
當時日本的革新派,看到中國在鴉片戰爭之后淪為半殖民地,危機感很強,在主張日本“富國強兵”的同時,認為 “儒教”是造成中國腐敗落后的根源。以福澤為代表的“脫亞”思想,實際上就是“廢除儒教”、“脫卻中華思想”。但說到“入歐”,可能有些冤枉福翁了。因至今在福澤的言論里,沒有檢索到“入歐”一詞。反而,他在《脫亞論》中把西方文明比作不可抵御傳染的“麻疹”,是不得不接受的。可以說,不僅當時,到一百多年后的今天,日本也未得“入歐”。
“明治憲法”參考了德國等歐洲各國的憲法。但日本議會政治直到戰后,也只是穿了一件“西方民主”外衣,內核還是“和為貴”的日本村落文化。國會表面上很熱鬧,實際上是各黨的幕后秘密交易主導。形式上,不管議員質詢如何尖銳,大臣、首相只能低聲下氣答辯。
為了顯出政治的“火藥味”,參照英國議會的模式,在1999年11月創立了“黨首討論”,使首相也可以反問在野黨。而在野黨黨首鳩山由紀夫在第一次“黨首討論”時,問首相小淵的第一個問題是“總理,今天早餐您吃的是什么啊?”
“資本主義市場經濟”、“競爭原則”,在日本也是幌子。日本的物價很高,其原因之一是商品批發環節過多。但老百姓并無大怨言,他們知道,各個批發層次也養活著一批人。
缺乏原創的東西矛盾體
日本發展到了需要文字階段,正好旁邊有一個文字高度發達的中國,日本人就義無反顧地把“漢字”搬來了。其實漢語和日語分屬兩個截然不同的語系。能把漢字這件衣服如此巧妙地穿在大和語(古日語)身上,就可以看出日本人“學”的本領,以至使日文成為世界上幾乎惟一兼有表音意兩種功能的文字。
日本人“原創”能力欠如,但其“學習”之徹底,與單純的“拿來主義”、“學以致用”不可同日而語。古時日本人都以能直接寫漢文、作漢詩為上品。我的兩位日本同事常有漢詩唱和。一見面就切磋韻腳、平仄、用典、雅俗。
日本人具有非常現實的行為模式。漢字是“嵌”在日語里,挖不掉了,但 “中華思想”“妨礙進步”就可以脫卻;西方“文明”像漢字一樣可以改造;戰后的“美國一邊倒”,也只是躲不開的“麻疹”,頂多落個“麻臉”。但人還是日本人,文化還是日本文化。
請允許我“原創”一個“文化的核”的概念。假設各民族的文化都有其“中核”,中華民族的“核”龐大而松散,大到了幾乎說不清邊緣的程度;日本民族的“核”微小且緊固,小到了連自己也不知其所在和內容。可能正是意識到“核”的松散,所以中國人對外來文化歷來強烈抵御,生怕攪亂了自己的秩序;大概正是因為知道“核”的堅固,所以日本人不懼引進任何文化,反正一切都可以“為我所用”。
茶,來自中國。到了日本,演變成“茶道”。咖啡來自西方,日本人卻要按茶道規矩先把杯子轉半個圈再喝,才算“正宗”。
在日本,不管是“東”還是“西”,最終都變成了日本的“東西”。
左與右:右左分野鷹鴿大戰
22年前,剛到東京,就看到幾輛漆黑的宣傳車,涂著“保皇”“愛國”“國體護持”的字樣,打著日本軍旗,車上的人用高音喇叭大聲喊著。我馬上拿出相機。沒想到接我的朋友立刻跳過來,壓住我的手,神情恐怖,連聲說“可怕!可怕!”
后來才知道,這就是所謂典型的日本“右翼”。
“右翼”的半邊天
在日本,“右派”、“右傾”與“右翼”不是一個意思。“右翼”主要是指一類團體。他們自稱“民族派”。其思想背景可以追溯到日本受到歐美列強威脅的幕府末期。明治維新后,成為反對自由民權運動的帶有暴力傾向的團體,成為日本軍國主義的社會溫床。戰后受到GHQ的取締。但因冷戰而又被利用為壓制進步勢力的工具。社會黨委員長淺沼稻次郎就被右翼成員當眾刺殺。就連具有反戰傾向的三笠宮親王(昭和天皇的弟弟),也曾是他們恐怖行動的目標。
由于“左翼”人士以學者為主,近年來,知識型“右翼”也在形成。日本著名文學家三島由紀夫,政治思想極端右傾,批判日本新憲法,組織右翼團體等等。他于1970年鼓動自衛隊政變失敗而剖腹自殺。
目前有幾位“學者”可以稱得上是“右翼”,但影響力遠不及三島。主張 “反對‘自虐史觀’”、“肯定‘大東亞戰爭’”、“否定遠東軍事法庭”、“反美”、“改憲”、“參拜靖國神社”、“中國威脅論”等等。“新歷史教科書”的背后,就有他們的影子。
在媒體方面,右翼的攻擊對象是有進步取向的《朝日新聞》和《每日新聞》。我3月份在《朝日新聞》上載文,批評日本媒體借餃子中毒事件,煽動反華厭華情緒,就有人匿名寄明信片到學校給我,開宗明義就是:“北京五輪(奧運)粉碎”。這不過是“右翼”的小爪子。也有在網上開罵的,就是所謂新興的“網絡右翼”了。另外,還有煽動仇華、厭華的“產經”等報刊,被日本的“左翼”揶揄為“營業右翼”。
“鷹鴿”大戰是常態
國內一些媒體往往不加說明地突出轉載《產經新聞》的文章,使人感到日本輿論好像都是反華的。其實,《產經新聞》之類,“右翼”色彩太濃,日本人往往一笑置之。以此代表日本人的對華觀,有失偏頗。
在政界,一般不稱“左右”,而用“鷹派”、“鴿派”,或“保守”、“革新”來區別。而且,自民黨內鴿派不少;民主黨內鷹派勢力也很強。在國會的爭論,除了海外出兵、改憲之類,大多是利益集團的沖突。
近年來日本國會內的武斗很罕見了。有時在野黨會在表決時群起搶麥克,也就是一瞬間的事。發言者受到嘲罵而極少回口,是日本議會的一大風景。新人還要學如何嘲罵。動手是不行的。曾有個摔跤出身的議員就因為用水潑嘲罵他的議員,受到25天禁止進入國會的處分。
國會內的衛士很厲害,既不能動武又要維護秩序。3月30號,自民黨要在眾院強行通過汽油附加稅法案,但眾院議長河野被民主黨議員堵在議長室。還是衛士將他團團圍住,送入會場的。
其實,鷹派、鴿派也不是一句話就可以說清的。比如,一般認為應該由鷹派掌握的防衛省(廳),而有好幾任防衛大臣(長官)都是鴿派。現任大臣石破茂看上去“鷹”得很,對中國的態度也很強硬,但他反對首相參拜靖國神社;認為“大東亞共榮圈”是日本推行侵略的借口;反對日本“持核”。(馬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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