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不改變態度,我們就要考慮談判繼續下去的必要性
我們開始的說法是“主權的移交”。我記得第2輪談判以后,外交部條約法律司的邵天任提出意見,說法律上用這種字眼不大好。因為主權本來是屬于中國的,英國侵占了香港,不能說主權就歸它了,建議改成“恢復行使”。所以從那以后我們的說法就改了。
在頭3輪的談判中,柯利達執行撒切爾夫人的策略,不厭其煩地宣傳香港的繁榮都是英國統治的結果,聲稱只有中國同意由英國繼續管治香港,英國才會同意給中國以名義上的主權。這其實是英國人的底牌。而姚廣指出:“要解決這一歷史遺留的問題,最根本的一條就是把香港歸還中國。”
因為這個問題,雙方爭執得很厲害。這也反映到每輪會議后發表的公報上。第1輪會談后發表的公報中提到雙方認為本輪會談是“有益的”和“建設性的”。第2輪只說“雙方進行了兩天有益的會談”。第3輪、第4輪只有“雙方舉行了進一步會談”,什么形容詞都沒有了。
對于下一輪談判,姚廣的態度也強硬起來,說如果“英國不改變態度,我們就要考慮談判繼續下去的必要性”,給對方施加了壓力。
撒切爾夫人在其他一些內閣成員和柯利達等人的說服下,終于開始考慮改變態度。10月19日,在第5輪談判中,柯利達講到,如果香港問題解決了以后,英國不謀求在香港的管治方面“發揮主導作用”,“而只謀求與香港保持某種密切聯系”。我們問他“某種密切聯系”是什么意思,一定要他講清楚。
12月7日,在第7輪會談中,柯利達講:英方不再堅持英國在1997年后對香港的管治,也不謀求任何形式的共管,我們講“密切聯系”,將不會與1997年香港的主權和管治權力一并歸還中國這一前提相沖突,并不意味著我們要求未來的香港政府跟英國政府建立“權力或匯報的關系”。什么叫“匯報”關系?下級對上級才匯報嘛!他說:我們不會去挑戰中國的主權。
但是,后來證明這又是一句假話。他們并沒有放棄“挑戰中國的主權”和1997年后插手香港行政管治和在最大限度上使未來的香港成為獨立的“政治實體”的念頭。
第7輪會談之后,柯利達就奉召回國當撒切爾的顧問了,但還主管香港的事情。英方換了伊文思大使當團長。中央也決定換人,1984年1月25日,第8輪會談時,讓我代替姚廣當團長。
英方代表步步為營,只要有空子就鉆
第8輪會談開始,繼續討論第一項議程,即有關1997年以后的安排問題。這方面展開的各項爭論,都是圍繞國家主權這一根本問題進行的。后邊各輪談判,英國的方針概括起來就是這么一句話:步步為營。
我們講我們的12條方針,英方則采取“迂回戰術”。每輪談判談到某一個問題了,他拿出幾頁紙,說你這一條方針我們并不反對,但是我們的理解是如何如何。他這個理解跟我們的理解相差很大,他的理解就是要損害你的主權的理解,不是別的理解。
比如說外交問題。我們說香港是特區,是中國的一個地區。凡是和中國建交的國家可以在香港設立總領館或是領事館,但英方不同意,他要求自己特殊。要設高級專員公署。
我馬上批駁:你們提這個是何居心?我知道,你們只有在英聯邦的成員國首都才設立高級專員公署,你能舉出你們在非英聯邦國家的外交代表叫專員或高級專員的例子嗎?更何況香港未來只不過是中國的一個特別行政區,又不是一個獨立國家的首都。中國的首都在北京,不在香港。你們是不是想把未來的香港特區變成準英聯邦成員國,或者是英聯邦成員國?
聽了我的話,伊文思跟他旁邊的幾個代表團當時沒料到我會這樣質問,竟一下子答不出來。商量以后,他們作了答復,我們有一些國家也有商務專員。我說:你這根本就是無稽之談,商務專員是商務處的商務專員,而商務處是大使館下面的一個單位,跟高級專員是風馬牛不相及的事情。你這樣糊弄我們不行。
伊文思看這招也行不通,只好同意在香港設總領館。英方代表就是這樣步步為營,只要有空子他就想鉆。
會談中還涉及其他幾個重要問題。比如英方提出將來香港公務員中的外籍人士不但可以保留,而且還可以擔任“最高級的行政官員”,就是說除了特首一人之外,其他的行政官員都可以由英國人來當。我們當然不能答應。
還有,考慮到港英政府也有實際需要,給其一定的權力批出超出1997年租期的土地,但是每年不許超過50公頃。土地的收入是港府主要的財政收入。地價很高,中英可以對半分。一部分歸港府的財政,一部分我們設個土地基金委員會,由中方和港英派人共同管理。把這一半通過金融運作來保值增值。所以到了1997年就有1700多個億了。免得特區一開張,腰包是空的,薪金都發不出來。經過艱苦的斗爭,英方終于對這一點同意了。
小平震怒:不駐軍還叫什么恢復行使主權
最后還有一個大一點的問題,就是在實行“高度自治”的同時,中央要保留必要的權力,當時首先就提出國防、外交必須由中央直接管理,不包含在“高度自治”里。既然國防、外交由我們中央掌握,我們就有權駐軍。對此,英方又是百般抗拒。
對駐軍這個問題,小平同志的態度是十分堅定的。早在1984年4月,他在審閱外交部《關于同英國外交大臣就香港問題會談方案的請示》報告時,就在關于駐軍問題的一條下親批:“在港駐軍一條必須堅持,不能讓步。”
我們在會場上跟英方斗爭的時候,當中出了一個紕漏。大概是1983年5月,香港一些大的傳媒派了一些女孩子來當記者。這些女孩子很難纏,有的還是奉命來摸底的。當時有些記者鉆到各種會場上,包括人大全體會議上,有的領導沒有參加香港問題的談判,不太熟悉情況。人大開會的時候,有個記者就找上我們的一位領導,他不太了解情況。記者問:香港老百姓怕駐軍,你們中央是不是一定要在香港駐軍?這位領導不經意地回答說:也可以不駐軍吧!大概是這個意思的話。第二天,香港各大報紙頭版頭條報道:中國的某某領導人講香港不必駐軍,是中國政府的意見。
正好那時候小平同志接見香港代表團。談話之前,可以允許記者進來在拉著的繩子后面照相,然后退場。那天會前已經把這件事報告給小平,小平同志很生氣。記者在退場的時候,小平說:哎!你們回來!回來!等一等!我還有話講,你們出去給我發一條消息,就說某某,某某講這個是胡說八道。香港怎么能不駐軍呢?駐軍是主權的體現嘛。為什么中國不能在香港駐軍?英國可以駐軍,我們恢復了主權反而不能在自己的領土上駐軍,天下有這個道理嗎?駐軍起碼是主權的象征吧,連這點權力都沒有,那還叫什么恢復行使主權哪?必須要駐軍!小平同志震怒了。
第二天清早我一上班,伊文思大使就來電話了,說奉政府之命緊急約見。他到了外交部,當時說話很緊張。因為小平同志生氣了,他奉政府之命來談這個事。
伊文思說,聽說昨天鄧主任在人民大會堂說某某先生胡說八道,英方很關注。伊文思不敢講出具體人的名字。他說:鄧主任的講話在香港各界引起極大的震動。港英當局還是很怕這個問題,希望你們中國政府慎重考慮,是不是不一定要在香港駐軍。我說:你不要再講了,我們講了多次,這是恢復行使主權。國防要中央管,就必須在香港駐軍。鄧主任已經發了脾氣,你還講什么!他說:我是奉政府之命來表示這個態度。我說:你回去就說中國這個立場是堅定不移的,沒有談判的余地!他就灰溜溜地走了,從此不敢再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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