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琉璃廠是藏龍臥虎的地方,有各種專造假畫的人,也有各種精于鑒別真偽的專家。
造假畫的人,有的是臨摹;有的是假畫上蓋真印章;有的是真稿上蓋假印章;有的是半真半假,將名家未完的畫稿補充完整,沒有款的補上款,其作偽技藝之精,真可謂鬼斧神工。據傳司馬光《資治通鑒》序言手稿,當年被溥儀由故宮帶到偽滿宮中,抗戰勝利之后,又落到一個古董商手中;他把手稿帶到北京重新裝裱。宋代的宣紙是兩層的,因為造紙時紙簾子在紙槳池中要撈兩次,撈一次紙槳纖維落一層,干后便是一張薄紙;撈兩次,便是一張厚實宣紙,實際卻是兩層薄紙;如在水中浸透,還可以揭得開。這位古董商便把國寶司馬光《資治通鑒序》,趁重裱之際,一揭為兩。外面一層,是原件,不過紙薄了,但裱起來,看不出。里面一層,墨色、印泥都很淡,他再作特技加工,墨色、印泥描濃,就同真的一樣。這樣,佝變戲法一樣,一個變成兩個了。這樣奇妙的技術,一般人能想得到嗎?
由于作偽伎倆巧妙,給書畫的研究和鑒別,帶來了相當的難度,一般人難辯真偽,所以要求鑒定者更要精明。舊時琉璃廠有不少精于鑒別書畫的專家。他們要見多識廣,博聞強記,讀書要多,熟知書畫源流,精通書理畫理;要心細如發,目銳如刀,思密如網,總之要具有多方面的修養。
不少鑒賞家多是大學者,大官吏。人傳康熙時尚書宋犖就精于鑒別。某大家一幅無款鵪鶉,好多名家不能定明作者,宋審視之下,斷言系崔白所畫,后在日光中映視,背畫一角,果有“子西”印記,原來崔白字子西。又據查慎行《南齋日記》記載,他在南書房作文學侍從之臣,康熙經常拿書畫讓他鑒定,有一次拿出一本趙孟頫的泥金小楷《金剛經》,他鑒定后,斷定是假的,因為紙是宣德磁青紙。
鑒定古書畫一要審視古今眾多書畫家筆法韻味;二要熟悉各種名書畫流傳之經過,何年在誰手?何年入內府?何年又流落民間?三要懂得書理、畫理,能細辨筆鋒墨色,同一人尚有少時作,壯年精品和老年爐火純青之區別;四要記熟印章,如大千居士,每10年換10方印章;要認識印泥,從印泥看年代,是否寶石印泥;五要懂紙,唐宋到明清,紙各不同,南簾北簾,產地也有區別。舊品與人為的舊又有所差別……總之,這門知識太深奧淵博了。
有些人以為清宮里的書畫都是真的,其實并不盡然。查慎行《南齋》就記了不少次在南書房鑒別出了書畫贗品。如記云:“米芾行書手卷,俗手贗。”又記云:“午前發下蔡襄硃書手卷,亦贗作也。”其他類似的記載還很多。可見皇帝宮中也有不少假書畫。
同樣是知名的鑒定家,對于同一件書畫,看法也不一定一致。有時各持一端,不知誰是誰非。前不久,在一次酒宴上,一位朋友拿了一軸鄭板橋的墨竹,一般人看到,自然覺得非常好。據持畫的朋友也說,已經某著名鑒賞家看過,判定是真跡無疑。但請另一位鑒賞家再看時,不料打開一半,他便斷言是假的,因為他說紙是染舊的。兩位都是當前第一流的名家,該聽誰的呢?
幾十年來,海內外知名的鑒定專家,首推徐森玉、張伯駒兩位老先生,因為他們學問大,經手買的真品、精品多。伯駒先生當年用若干萬銀元買書畫,搶救了很多文物。
不過眼光再敏銳,偶然也有失誤之時。清人斌良在北京廠甸畫棚把自己的字當成董香光的字買回來,還寫了一首詩,其序云:
余游廠甸,見古畫樓有香光詩冊,豐致絕佳,以金二兩購得之。歸家細玩,知是余庚辰自書,散失阛閨間。客以董思白贗章鈐于冊尾,遂誤為真跡,不禁啞然失笑。因作長歌紀之。
這多么可笑,然而從這里也可看鑒別書畫之難了。
(1989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