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萍:從主持人到制片人
文.成林 圖.王文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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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主持人的能力可能與她的人有關 |
10月9日,倪萍自己擔任獨立制片人的《聊天》欄目開播。
倪萍1991年1月5日開始主持《綜藝大觀》,1991年春節開始主持春節晚會,從主持人到獨立制片人,她走了整整十年。她說,“十年前,我就是哭著喊著要當制片人,也沒人讓我當;現在我再不想做也必須自己做。因為像《聊天》這樣的節目,沒辦法讓別人做你的所謂導演、策劃,你要是被人管著,想聊時不能聊,想聊的內容不能聊,節目的許多屬于自己的想法就實現不了。這樣,我就成了制片人。”
沒有離開電視,是因為有一些愿望還沒實現
1997年倪萍的《日子》出版,發行100多萬冊。這一年倪萍與《中國日報》攝影部主任、著名攝影家王文瀾結婚,隨后徹底離開《綜藝大觀》;這期間,他們有了虎子。
倪萍曾說過,“最親切最悠久的心愿就是做母親”,她認為“女人最神圣的使命就是當母親”。
她整整離開了電視兩年,也許在經歷太多的艱辛之后,她太留戀一個完整的家的溫馨。她說,“生孩子,帶孩子,其實這整個過程挺漫長的。我一向覺得孩子在3歲之內應該由母親自己帶,這對孩子才是公平的。因為在3歲之前,除了他的生命是個特別弱小的個體外,他成長的過程也特別復雜與具體--一切從零開始:從學會吃奶到吃飯,從下意識的拉屎撒尿到有意識的,從不會玩到會玩,這一切對母親真是特別重要。生下虎子以后,我真的拿出盡量多的時間給他。很多人不理解,很多觀眾給我來信說,人家都做母親,也沒有你這么長時間,你到底還干不干活了?我的很多同事也說,什么時候了,你還任意讓自己發胖下去,隨便在家里過日子。可我覺得,孩子這么小就交給□姆、交給母親,日后你需要付出的代價是一樣的。我很看重孩子三歲前我在他身上付出的精力。現在孩子大了,快兩歲了,我才覺得停頓得不能太久。我覺得我還是個能做事的女人。”
她說,“我想過了,要么做電視,要么就放棄電視,這對我而言很矛盾。我做了十多年電視,嘗到了電視的極大甜頭,也知道電視的潛在危險。我幾乎接近了放棄,因為有一個極好的機會可以讓我離開電視,不需要從零開始,可以坐享其成,而且可以離電視很遠。對我很有誘惑。為什么又回來?從骨子里是感覺對電視還有一些愿望沒有實現,我自認為自己對觀眾有一種親和力,這對于一個主持人來說非常重要,從你嘴里說出來的話別人愿聽,放棄了是不是特別可惜?我認為自己對別人、對社會有那么一點責任感,有能力做一點人與人之間的相互溝通。大的話題我做不了,但具體的、細碎的、吃喝拉撒睡的小話題我能做好。因為,我強烈地感受到人與人之間需要這種相互關照。”
實際上,一年前,倪萍就開始尋找她在電視上的新位置,她曾經想做一個《父親母親》的欄目,因為她對“父親母親”這四個字的內涵實在體會太深。反復討論后,她決定日后把這個選題做成紀錄片,眼下她還是選擇了《聊天》。她想通過這個節目,去尋找人和人之間的真善美。她不想占據觀眾收看電視的黃金時段,但每天她都會找一些人來聊一些他們真心的話,慢慢地就能串起一大串糖葫蘆,慢慢地構成一個大家庭。“希望觀眾把一天20分鐘的節目看下來,今天會說,噢,原來他還這樣啊;明天發現,噢,原來他還真不容易;后天感覺到,其實這個人還真挺好的;慢慢地營造出一種溝通的方式。人與人之間話說到了可能就溝通了理解了,更何況,電視離家庭這么近!”
一萬次的上當和一萬次的堅信
倪萍17歲當話劇演員,18歲演電影、28歲開始當電視節目主持人。倪萍說她當主持人的資本就是她身上從小就有的親和力。她說,“到中央電視臺之前,我其實已經演了幾部話劇,拍了7部電影,雖然并不出名,基礎已經打得非常好了。一個電影四五百個鏡頭,拍一千多條,7部電影就是七千多條,經過七千多次鏡頭前的考驗,應該就是比較專業的職業演員了。當主持人,只是一種角色轉換。剛到《綜藝大觀》的時候,確實是滿身的興奮。一個地方劇團的演員,真是一不小心,天上掉陷餅,把一個最好的位置給了你。剛開始對現場直播沒有認識得那么透,但你想想,一人在北京,我母親我姥姥在山東在青島在威海,一夜之間他們全都能看見;一夜之間你就會有上億的觀眾。這是什么力量!第一次上節目,我一夜都沒法入睡,一大早反復問導演現在幾點。但無論如何緊張,一見觀眾,又一切都是我了。幾個鏡頭過去,你一張嘴,就會發覺融入整個氣氛中去了。”
倪萍說她當主持人一直覺得并不難,這可能是因為身上那種與生俱來的能力。“你不能想象一個專門從事說話的人,她說的話別人不愛聽,或者說她傳達的思想別人拒絕。我能把社會上一些大家都認為是大話的事,通過我的體會與感情說出來,讓人覺得不是大話。比如生孩子,大家都覺得還是兩三個好,我確實由衷地覺得,孩子多了,小家倒是好了,可這個大家怎么辦?國家那么大,現在的一切禍根都是人口太多,我們的資源,我們的自身能力,社會的文明程度,都達不到撫養這么多好孩子的程度。從這個意義上說就得舍了小家顧大家,那你說我說的是假話嗎?一點都不假。這取決于你是不是真的這樣去想。”
倪萍認為,一個主持人的能力可能與她的為人有關。凡事應該為別人著想,應該真誠地對每一個人。她說,“我總是相信人和人之間總是真的多,一萬次的上當,一萬次我還是堅信。我從來沒因為上當而改變自己。”
這種與生俱來的東西可能來自家庭的烙印。倪萍說,“將來也許我會寫一部長篇小說,專門探討中國母親。姥姥是戰爭年代,母親是文革,一直到我是改革開放。我們這三代人經歷不同時代所承擔的苦難:為別人犧牲,為別人奉獻,被別人索取。1963年,我還特別小,到處都在要飯,姥姥他們村里家家都關著門,生怕要飯的進來。但姥姥從來都開著門,姥姥說,人要是能拉下臉來要飯,已經是被逼無奈了,膠東人都好要個臉,多數人餓死也拉不開這個臉。我記得很清楚,冬天,姥姥家來了要飯的,姥姥總是說等會兒,燒把火熱一鍋水,抓一把米放在鍋底下,燒一鍋米湯盛在大碗里。要飯人就蹲在家里鍋臺旁,吃一堆剩飯,喝很稀的米湯。等走了,我問姥姥,干嗎要飯的還給他們把剩飯熱一熱?姥姥說,這天都快黑了,他有一肚子熱水,還能多走十里路。吃了涼的,人越走越冷。這樣的事常有。到園子里掐菜時,姥姥掐的是菜梆子。但鄰居有了客人,要到姥姥家挖顆白菜,姥姥絕對不會掰梆子,她會連根拔起給人家一棵菜心。姥姥家里有兩棵蘋果樹,姥姥從來不像別人家弄很高的□笆。我家□笆特別矮,隨便什么人一腳就能邁進來。真是孩子來摘了,姥姥說,有一個孩子不饞的嗎?不饞就不是孩子了--這對我是什么影響?我們對窮人,對不如我們的人要有同情心,姥姥那時候不知道教育我們,但我從小就在她身上看到了,人不能光為了自己活著。”
這確實是我想要的一種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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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向覺得孩子在三歲之內應該由母親自己帶,這對孩子才是公平的。 |
倪萍現在把一個大家庭的中心移到了北京。在她家里,最老的是已經九十多歲的姥姥,最小的是她還不到兩歲的虎子。表妹、侄女,還有兩個小□姆都是他們家的固定成員。他們家從山東來的親戚朋友像走馬燈似的。倪萍說她只要在北京,不管有多忙,回家的第一件事一定是到姥姥床上去躺著。“躺著干嗎呢?我其實沒什么話要跟姥姥說,全是過去的事,過去的事她每天都說也不厭煩,昨天說了今天忘了,說起來還是興致勃勃。拿一摞報紙躺在姥姥床上,看著報紙假裝與姥姥聊,姥姥就特別知足。你要是回到自己屋里,姥姥這一天都特別失望。我一去,先生、表妹、皮球、孩子都會過去,姥姥就覺得一家人都圍著她。”
倪萍要追求的是整個大家庭的親和力,表妹、侄女,甚至小□姆的所有衣服,都是她上街去買;帶著姥姥和全家人吃遍了北京的大飯店;親戚們到北京,都是他們夫婦自己接送;一家人出門之前,她先給先生找好衣服,再給虎子找好衣服,然后是表妹、姥姥、母親甚至皮球,最后大家要出門了,她自己還沒找衣服。“我內心希望大家能穿好,有時自己就顧不上。我也希望有人來打扮我,不過沒有。”她說。
倪萍說,“這確實是我自己要的一種生活,不是特別美滿;我要的這種生活與我想象的還是有距離,我原想象這種生活不用那么累,實際上還是非常具體。一個大家庭生活在一起,說心里話,主要不是考慮我的需求,我想到的是母親、姥姥、孩子,家里每一個成員的需求。我覺得孩子應該生活在一個有老有小的大家庭中,我不希望他面對的就是小阿姨和卡通片。我們家老老少少的生活,該想的我都幫他們想了,有時候想這樣的生活方式,自己也會感到驕傲:當我們這一代人都老了,我們上一代人都不在了,我會從心里感到非常寬慰;上一代人用心血養育了我們,他們走了,我心里會覺得特別平靜。另一方面,現在都說人與人之間遠了,我覺得不是。一個人如果活在世上只為自己著想,最終人與人之間,包括親人之間的甜蜜他都不會嘗到。大家庭相互之間的關愛,其實是特別美好與甜蜜的東西。”
我們給自己留了很多的時間
倪萍稱她在與王文瀾結婚后,才找到了一種“既寧靜又優雅的生活”。她和王文瀾的相識其實在十多年前,“那時候我去北大,他哥哥在北大教書,我們僅僅是相識,誰也沒想到以后會生活在一起。”倪萍說,“在婚姻上我屬于運氣不好,有人運氣好,一下子就找到了合適的。我根本不是那種見異思遷的人,我是找不到合適的人,又不想錯過。我自認為在感情上屬于高貴的人,一點也不是欲望特別高或者情感太浮躁。有時也想湊和來著,特別是離婚的時候,當時誰都認為我最不可能離婚,因為大家都挺體面的。但我覺得湊合下去太委屈我了。不是對方不好,是做夫妻不合適。”
倪萍稱王文瀾,“內心是很神圣的,靈魂是很尊貴的。他一個人獨身慣了,他仍生活在他自己的世界里,有音樂就有了他的一切,音樂永遠是第一,兒子第二,我第三,可他又說我是第一。他在美國買一張膠木唱片,到朋友家里急著就要聽聽有沒有聲音,因為唱片實在太老了。因為留聲機在地毯上,他趴在地上,聲音出來,我看他一直低著頭,過去一看,他熱淚盈眶。王文瀾這個人平時是從來不動感情的。我因此而對他非常尊重,對他的選擇我絕對是讓路的。他除了音樂就是書,現在我們家最大的一間屋子不是人住,而是書住著。王文瀾高興的是能在書房里搭一個小床,他覺得這是最好的地方。”
“因為牽手已經很晚了,已經失去了太多的時間,所以我們現在盡量多地在一起活動。我們給自己留了盡量多的時間,星期天能不安排工作就不安排工作。睡個懶覺,一塊兒去買菜,回來有阿姨做,可以聽著音樂、各自翻自己的書。孩子在家因為有□姆,你可以隨時跟他玩,也可以隨時不跟他玩。大的博覽會、音樂會、畫展,我們都不放過。我們對瑣碎的生活特別有興趣,這兒缺一個水晶瓶,我們一起找去,一直找到滿意的為止。一張桌子放在這兒不合適,搬一搬,還覺得不合適,就把它清出去,再去買一張。包括碗,發現這一批碗不好,有一批特別好的就把它換掉。我們家一點都不豪華,但鮮花不斷,因為都喜歡。大家都特別在乎自己生活的環境,在有可能的情況下,盡量過得舒適一點。”
成功的女人應該在家庭中也是美滿的
倪萍說她是在被動的前提下當上了制片人,“有人說這是我夢想的職業,我一點都不夢想。我是個不愿管人的人,現在所有的人和事你都得管,這是最直接的轉變。”她說,《聊天》最重要的宗旨就是尊重嘉賓“我可能會給嘉賓十個題目讓他們選擇,聊工作,聊家庭、聊成名、聊衣服、聊吃飯都行。把嘉賓表達的欲望聊出來是我最大的心愿。”倪萍對節目的前景深信無疑。她說,電視需要集體力量,需要大量的投資。“中央電視臺為我發揮潛質提供了最好的舞臺。很多人覺得做電視年齡是一個問題,但我覺得,談生活,談家長里短,四十歲其實是個開始的年齡。二十歲的人坐在那里確實年輕漂亮,但說到孩子,說到家庭矛盾,說到夫妻之間,說到婆媳關系,她都沒有體會。像我們這個年齡,你寫出來假的都不行,說出來的就更都是真的。”
一方面執著于剛剛開始的新事業,一方面又特別向往家庭的田園場景。倪萍說,“按傳統說法,一個事業成功的女人就已經成功了,我覺得事業上的成功還不能說是成功,完美的家庭,母親與妻子的角色都特別重要。我每天都在追求鮮活的東西,與周圍,姥姥、表妹、皮球,家庭每一個人打交道,我都不覺得是我自己付出。這是一種真的體驗,大家庭給我一種人與人之間最原始、最沒有遮攔的情感,這種生命力是任何事都不能替代的。我們家現在還用籠屜蒸飽子,飽子一定要用玉米葉襯著,因為放籠屜布會塌水,而玉米葉吸水,蒸出來的飽子是乾的。不用大鋁鍋、高壓鍋,是為了使飽子有韌性有彈力。每天早上一家老少都喝自己榨的豆漿,豆子是一粒一粒挑的,頭天晚上泡上,榨出來特別濃。大家庭每天給你的點點滴滴,集成一個道理,就是你得好好活著,因為大家彼此互相需要。”
倪萍說她喜歡單色,灰的、白的、黑的、藍的、藏藍的,都很簡單。
倪萍說她在家里是一個優秀的家庭婦女,“我會做家務,而且一點都不煩,從刷鍋洗碗到洗衣服熨衣服,從收拾家到看菜譜,非常有興趣。看菜譜是我最愿干的事,皮球都敬佩我,見到我做了一樣新菜就說我是科學家。”倪萍說,她現在仍然全身心地投入電視,真是因為“有那么點心愿還沒了。人都有點理想,這個事情還沒完,你就不會甘心,我大約就屬于這種情況。我想做著看,時間長短沒定勢,但做一天就一定努力做好一天,要是《聊天》真成了觀眾的日常生活,我的這點心愿可能也就了了。”
摘自《華夏.記憶》2000第1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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