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國內外對你的報道已經很多了。現在有一種說法,認為你取得的巨大成功帶有很大偶然性,甚至純屬運氣。對這個問題你怎么看?
楊致遠:當然,我個人感覺是有一點偶然性。我們中國人多少都有一點謙虛的心態。其實,我們當初的主意是個很平常的主意,就是在網上把一大堆網站收集起來,做一個搜索器,方便人家去找,去搜索。這是一個很簡單的想法,現在誰都可以想到。但是,如果是在1994年這樣一個時間,產生這樣一個想法,然后碰到一個愿意進行風險投資的人,拿出100萬美元去做這個東西,然后再想辦法去賺錢,就不是太容易了。那個時候我們沒有辦法賺錢,在網絡上做廣告的公司也根本沒有發展起來。我們決定不用別的辦法,就是針對廣告市場去賺錢。大約,這就是世界上第一第二的了。把這些東西加起來,你可以說是偶然,可以說是有遠見,不管是什么,反正今天我們成功了。時間,時機,這是一個很大的因素。
第二,當時我和我的合作伙伴戴維正在斯坦福大學讀博士學位。本來只是因為寫博士論文而引發的這個想法,結果論文一點都沒有寫,卻在這個東西上花了很多很多時間。當時,是因特網剛起步的時候。你比別人多花一點時間,就有一個很大的差別;你花更多的時間,別人與你的差距就更大。1995年3月,我們拿到風險投資的時候,比別人,比和我們做同樣事情的人先進了6個月。這6個月,在因特網上就變成了好幾年。因為你一直跑的話,越跑越快,別人與你的距離就越差越大。所以,一拿到錢,我們就去做「雅虎」這個品牌,越做越大。如果不把錢放進去,如果不把品牌做出來,我想我們絕對不會成功。
第三,我們要想辦法賺錢。我們曉得,因特網這個東西,如果沒有賺錢的辦法,不管投進去多少錢,將來都拿不回來。所以,我們建立了一個廣告的模型。在1995年,這是一個很新鮮的東西,沒有人做,是全球第一。別人只是拿一萬塊錢買廣告,而我們規模很大,成百萬上千萬地做,規模也是全球第一。1995年第一年,我們就有了200萬美元的收入。1996年的收入是1800萬美元。這一年網絡整體在美國大受重視,我們也在美國上了市,在美國的市場上有了很大名聲。
記者:雅虎現在是否已經盈利?
楊致遠:是的,我們現在平均利潤率是25%,我們財務結算是一季度一次,今年3-6月份,我們的收入是1.15億美元,利潤大約是3000萬美元,大部份是廣告收入,有一部份是電子商務、貿易,還有一些商業對商業、企業對企業的生意。大部份還是給消費者的廣告。7月份,我們在美國的用戶是4000萬人,全世界是8000萬人。我們要盡量多地吸引訪客經過雅虎,因為我們是世界第一大的。
我的博士學位沒有拿到,母親有點失望。我學的是軟件設計,1995年初我必須做出一個決定,是繼續念書還是做這個風險事業。你們一定曉得,讀博士是一件很重要的事,尤其是對中國人更重要。如果把它放棄掉去賣廣告,實在有點不太對(大笑)。不過當時我覺得,因特網將來的發展實在是太大了。所以我決定把博士學位先放在一邊。今后有機會再繼續去讀。現在看來是不行了。
記者:你的經歷與比爾.蓋茨有點相似。
楊致遠:他連大學都沒有念完,我至少還念了學士、碩士這兩個學位,只是第三個沒有念完。當初做這個決定,我也不知道我是真有這種才能,還是誤打誤撞,不過做了這么多的決定,而且是正確的決定,能夠到今天這個地步,不可能全部是偶然或是碰上的。尤其是今天,我們雅虎公司已有將近2000人,全世界20多個國家都已有我們的分公司,公司的市值將近500億美元。應該不可能是誤打誤撞。剛開始的小公司,競爭激烈生死關頭,看起來有些偶然,現在越做越大,完全是靠努力靠奮斗。
我覺得,通常你決定自己去創業的話,最難做的決定不是能不能像比爾.蓋茨一樣賺很多錢,最大的決定是能不能、愿意不愿意接受一種失敗的經驗。你要想到,做我們這一行,只有萬分之一的機會成功,尤其是在硅谷這個地方,有多少人能夠接受失敗這個現實,去面對它?也許你有家人、孩子。你老婆說你要出去闖,去創業。然而你只有萬分之一的機會成功。很多人都有才能,有想法,有很好的主意,但能否把這一切都拋棄掉?比如,我們把全世界最重要的東西、博士學位放在一旁,也是個很大的風險。
談合作伙伴
記者:國內很多企業家與朋友合伙創業,在艱苦的創業時期能夠同心協力,可一旦做大了,就開始覺得:哎喲,可不得了!從來沒有想到能創造這么一個金山。于是大家開始產生出各種各樣的矛盾,為此而分手,斷送了事業。你和你的合作者怎么樣?
楊致遠:我的太太都有點抱怨我和戴維兩個人的關系,因為我們的合作關系非常密切,有點像結婚一樣,每天從早到晚都在一起。我們的好處是,創業之前我們就是很好的朋友,一起讀博士學位。1992年我們一起到日本混了6個月,學了很多東西。我們創業時,第一個就談到了不管將來出現什么樣的結果,我們的友誼是第一重要的。現在聽起來怪怪的,不過這對我們很重要,不要為了商業上的因素把我們的友誼搞壞了。
第二,我和戴維幾乎沒有意見統一的時候,永遠是他說東我說西。但我們不是用感情來解決問題,是用邏輯,用理性。好在我們在大的問題上總是能夠一致。別外一點就是我們兩個同意以后,就決不往回看;做了決定就往前走。就這樣,我們有了很好的合作關系,并且現在仍然是最好的朋友。在性格上,我們配合的也很好:我喜歡說話,他不喜歡說話;我對商業與策略有興趣,他對技術感興趣。現在,他仍然是公司科技方面最重要的決策者。
我們把責任分得很好,而且不管做什么,我們兩個都一樣,一定要爭取做第一。所以,我們也吵,但大的目標都是一致的。這種關系很獨特。
我們兩個對錢都看得很淡。他到現在還在開一輛很爛的車子,住在很小的地方。
如果我們意見實在不一致,無法協調,說真的,那時會是他說了算。因為他要不是在某個方面有著深切的看法,不是真正相信必須這樣的話,他不會和我吵。那時,我會讓他。現在有別的人了,五、六個人坐在一起開會,就不會太堅持了。
金錢觀
記者:剛才你談到了對錢看得很淡,請繼續就財富觀、金錢觀的問題,談談你的看法。現在,財富對你有什么實際意義?你今生想掙多少錢?
楊致遠:我想這個問題不是很容易說的,也不是很容易了解的。很多人把錢看成人生目標,或者職業的目標。我和戴維都不是在有錢的家庭長大的。有的人家里沒有錢,所以很需要錢;也有的人沒有錢,但一家人仍然過得很快樂。我們兩個都屬于后一種家庭,所以,突然有了一向沒有的東西,也不會使我們改變很大。在這一點上,我們的看法很一致:我們都認為,有一個快樂的家庭,有很好的朋友;不是在物質上,而是在精神上得到心靈的快樂,這是最重要的。
記者:金錢是不是你成就事業的尺度?
楊致遠:對我來說,公司有多大?今天的市值是多少?這是用金錢來衡量的,我當然很重視。不過,我一直覺得,公司已經做得很大,我個人的成就感就已經有了;現在對我來說,能爭取到第一名,比賺多少錢更重要。我和戴維在這方面很相似。1995年時,有兩個公司想收購雅虎,我們有機會賺很多錢。我們說:不賣,我們要自己做!很多人說,幾百萬幾千萬美金,為什么不賣?我們自己也覺得我們是不是腦筋不正常?神經病?不過說真的,當時我們就覺得,自己創業。當然,創業沒有錢也不好玩。
記者:創業時,也許你不把錢看得特別嚴重,反而恰恰賺到了大錢。你是否想過,賺了幾百億以后,今后怎么支配它?
楊致遠:就我個人來說,能夠越早把這些錢還給社會越好。第一,因為一輩子也花不完;第二,交稅也交不完,給政府沒有用。要想辦法把這些錢回饋給社會。但給錢也是一件很難的事情。想想好像很容易,給錢誰不要?但要給得有意義就不容易了。這里面有很大的學問。現在有一種變成企業性的慈善事業,把慈善行業行為變成市場行為。現在我們已經開始了,我和我太太就有一個基金會。
楊致遠談家庭
記者:國內有些企業家的成功往往以犧牲家庭、朋友、孩子為代價,最后家庭破裂,自己變得很孤獨。你是怎么處理的?
楊致遠:我看了很多這方面的東西。全世界每個地方的企業都面臨這樣的挑戰。也許因為我們年輕,家庭方面的挑戰還沒有那樣嚴重。不過,公司有很多人,結了婚,每天還來這里奮斗,做很多事情。我們鼓勵人們,在工作中的成功與工作外的成功是有關連的;一個在家庭中不快樂不平衡的人在工作中也不會成功,這是毫無疑問的。我們鼓勵大家有這種平衡與和諧,這很重要。
記者:你閑下來主要做什么?有什么業余愛好?
楊致遠:我想我有點獨特。我對自己的工作有種嗜好,從開始到現在都沒變。每天不覺得是在上班。不過,任何東西做很多都需要做點別的事情來平衡。花多點時間與我的家人和朋友在一起,對我很重要。最近我比較喜歡運動,打籃球,打網球,打高爾夫球。有空就去室外活動。和太太在一起,和朋友在一起,會比較平衡。不然的話,不管你是誰,不管你有多熱愛這個工作,你受得了,別人也受不了。
楊致遠:當然有幫助。每次我說到這里,大家都會笑。可是,我從小到大,看了很多武俠小說,特別是金庸的武俠小說,我很喜歡。最近我還看了許多中國的書,比如二月河的《康熙大帝》。這些,對我的心態、想法、做人做事當然有影響。我不知道這是不是就是東方傳統文化的影響?但這些都是東方的書里面教我的。美國有些人也有同樣的想法。比如,做事情要講「義」,要有道德信念。這些你說是東方化還是西方化?
我的家庭從小就告訴我,不要太出風頭,不要和別人沖突。可是在美國樣這的環境,就是要去爭。去爭你應該得到的。雖然不是真的沖突,但該爭的時候我會爭得很兇。可以說,東西方文化在我身上都有一點。
雅虎的未來與中國
記者:你對雅虎公司的未來是否很有信心?對中國怎樣判斷?是否有具體的計劃與策略?
楊致遠:信心當然有。不過,我常常看出一種未知數。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如果不繼續努力,或許明天我們就不存在了,就沒有雅虎了。我們警告自己,對整個市場抱有一種敬畏,也許「畏」比較更多一點。
雅虎將來的發展,很重要的一部分部是國際性的發展。也許你們已經看到,最近我們在華人市場上越做越多了。我們的亞洲總公司在香港;臺灣、香港都有雅虎,但內地還沒有。我們希望在短期內把雅虎帶給國內觀眾,不管是信息內容,搜索服務,還是電子商務電子信箱,做一個綜合性的網站。
對中國的發展前景,我和大部份人的看法差不多,尤其在網絡上的發展,潛力是太大了。光看一下個人電腦的增長速度就可以知道了。
記者:最近,由于美國股票市場上網絡股起伏跌宕得比較厲害,有一種看法認為網絡股甚至網絡經濟都有很大的泡沫成分。你對此有何判斷?
楊致遠:股票市場將來會怎么樣,誰也無法完全確定。我們的想法其實很簡單;那就是怎么樣維持我們的第一名,維持我們的領導地位。股票市場雖然上比下好,但只要是第一名,跌的話,別人也會比我們跌的更多;上的話,我們也會比別人上的更多。我們能夠控制的是我們在市場上的地位,不能控制的是股票市場的價格。所以,能控制的我們就努力,不能控制的我們乾脆不管。
(摘自《今日名流》2000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