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非
我大概中過古典文學(xué)的毒,以為但凡為官,除坐堂問案,其余都是極雅的事,吟詩作賦,以松竹梅為友;秀才人情,酬唱嘯詠,一紙為贈;灞橋柳葉,長亭清酒,一掃俗氣。
但是古風(fēng)不存;仡櫚肷鷫蚋褚姷降墓伲鄶(shù)無風(fēng)雅,有野氣痞氣匪氣霸氣的多。其原因可能比較復(fù)雜,也許是權(quán)力欲膨脹使然,也許是因為現(xiàn)今沒有嚴格的銓選,也許是因為禮儀失傳,也許是因為武俠暴力文學(xué)風(fēng)靡一國,總之,三百年后,如果官闕不是豆腐渣工程,能留下一批豪宅,已是萬幸;留下幾輯官場笑話,極有可能;至于詩賦華章,我不指望了。
時下許多官員的文化素質(zhì)很低。如廣東湛江的那個市委書記陳同慶,根據(jù)報紙公開的材料,你可以稱他為惡霸、流氓、強盜、酒鬼等等,舉凡一切下三濫的勾當,他都做夠了,做絕了。流氓和賊都要躲躲閃閃的丑惡事,他能明目張膽地做。但是他卻是共產(chǎn)黨的市委書記!有資格參加高層決策會議,有資格看重要文件,比你比我更夠「同志」。你無法想象那樣一個人是怎樣「焐」熟「焐」爛的,又無法想象是誰,挑上了這么一個廣東人稱之為「爛仔」的人物并讓他當上了一把手,而成天和他混在一起的又是一批什么樣的人!
文化低,不一定代表文明教養(yǎng)差,過去有些干部,沒讀過多少書,但是如禮儀,敬重賢人,懂得尊重知識,知道不能違法,能辨別文與野,F(xiàn)在好像反了過來,有的人,別看識不了幾個大字,要說文憑,他什么文憑都能給你搞來,但是他可以什么都不懂。你不能想象這些人背過臉去會干些么。有熟知內(nèi)情的人,說起一些相當級別的官員,平時說話粗野無比,酒杯一端,什么下流話都說得出來。互相不喊姓名,都稱綽號、小名兒,像在幫會里,又像一群放豬趕牲口的。如果你看到他端著酒杯時的樣子,你就不敢相信他是書記、黨委常委、部長、市長區(qū)長,而會以為他是袍哥、龍頭大爺、把兄弟、煙客、酒徒……
據(jù)說這類人坐在一起俗氣無比。論酒量,中外名酒都當水灌過了;說名煙,極品新品全吸膩了;異國風(fēng)情,貪圖夠了;那就談「性」,這些人坐在一起只有談這個才來勁,人人見多識廣--紅燈區(qū)之類的新聞從不見于官方,但這是比接受新知識高科技更刺激的東西;人妖?沒勁。阿姆斯特丹紅燈區(qū)?新近也□達過了。
我反而覺得西方政客過得緊張,他們那點所謂的丑聞放在咱們這兒算什么?只要不是把事鬧到下獄,腐敗官僚的腐敗故事即使傳遍里巷,報紙上也絕不會出現(xiàn)一絲痕跡,所以不到最后時刻,他們腐敗不止。作為群眾,似乎就只有一個義務(wù):報上告訴你某人是壞人你才可以罵他壞人,只要報紙沒宣布他是壞人,你就要把陳同慶那樣十惡不赦的家伙當作君子拜,否則就是悖逆,就是大不敬。
由此又想到不斷出現(xiàn)的順口溜。民間的順口溜,極有水平。雖然有令不傳,相信那些歌謠是有生命力的,只要有值得諷刺的現(xiàn)象存在,就會有優(yōu)秀的諷刺藝術(shù)存在;而只有讓自由的諷刺存在,值得諷刺的現(xiàn)象才會死亡。多簡單的邏輯!元代那些曲詞,真夠味兒!雖然失雅,但即使在失了雅的時代,也有有生命的文學(xué)。
摘自《南方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