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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學家不是知識分子 文.徐家躍 知識分子既要擔當對社會價值的反思作用，又要以身作則做先進價值實踐的典范。僅僅有批評精神是不夠的，而僅靠少數幾個精英更是危險的。與批判性知識分子相比，咱更欣賞那些探究知識的建設性知識分子。硬要把自己當作社會的良知，是某些知識分子的假崇高。咱從來不相信，有誰夠資格做人類導師！ 近幾年來，高等教育越來越普及。在西方，超過半數的人都有機會上大學。在中國，教育產業化速度驚人。不要說大學生。就連博士、教授也是滿天飛。很多傳統的讀書人已經感受到了明顯的壓力。所以，最近幾年，在國內外讀書界，流行一種對知識分子再定義的潮流。領導這個潮流的，當然是國內外學術界頂尖的大家嘍！顯然，在他們看來.不對知識分子來一個定義，不足以使自己區別于普通的讀書人。 按照傳統的理解，受過高度教育的人總該算是知識分子了吧？沒門！十年寒窗白辛苦！二十年前，中專畢業生說不定還能混個小知識分子當當。可是現在，獲得博士學位的人根本算不上知識分子。從事工程技術的工程師不是知識分子，救死扶傷的醫生也不是知識分子。人文教授是不是知識分子還得看情況。實話說，把握也不大。至于科學家。基本上是知識生產者，是信息時代的知識工人而已，夠得上知識分子的更是鳳毛鱗角。 要給知識分子定義，還真不容易呢！首先他要有獨立精神和原創能力，不能依附于任何權力和權威；再就是批判精神，他必須批判傳統文化，批評現有價值。這兩點看起來并不難。在競爭如此激烈的現代社會，沒有點原創精神，怎么在知識界混飯吃？哪個教授不是一番奮斗苦熬出來的。至于批判精神，我看民主乃現代社會之大趨勢。盡管教授生活日益提高，沒有一位教授不是牢騷滿腹的。無論那個國家，教授的牢騷總是最多。不要說批判社會價值，批判權威，連政府也敢批評。 問題在于，那些始作俑者并不想這么簡單地定義知識分子。他們要求知識分子不僅有獨立精神，而且要獨立到不食人間煙火。真正的知識分子要為觀念而觀念，為思考而思考，追求的是純思，全然不用理會社會怎么樣啦！這么看來，我們崇敬的魯迅先生恐怕算不上知識分子了。因為他盡管獨立，盡管批判，但是他好像很在意政府做了些什么，老寫些切中時弊的雜文。再說對社會價值的批判吧。知識分子不光要發牢騷，而且對流行的見解、現有的風俗習慣、大家公認的價值等一切存在都要發生懷疑并且提出批評。看來，知識分子要么圣人，要么瘋子。這還沒完。真正的知識分子還不能屬于任何團體，不能有任何真正的朋友。沒有朋友倒也罷了，同行是冤家嘛！沒有團體卻不行。在知識界干活，誰沒有參加過幾個學會什么的組織。沒有組織誰來通知你開會？總不能自己去打聽，然后大大咧咧走進會場，見到誰發言就批上幾句吧！ 我又錯了。既然是真正的知識分子，哪里有什么專業？沒有專業又怎么會去參加那些專業學會呢？敢情真正的知識分子都是些小廟不留大廟不收的孤魂野鬼！我只是疑惑，沒有一技之長，在學科分化的知識界怎么混？說不定他有萬貫家產。只需思與寫，做些文字上的浪漫馳騁。但這浪漫馳騁也不是那么簡單的。因為他看到什么總要批評，而且絕不看人家的臉色行事。這批評說不定壞了人家的商機，說不定誣了某人的名聲。一旦批評錯了，少不得官司侍候。因為沒有人敢保證，知識分子思考出來的東西就是真理，知識分子總有失誤的時候呀！這時候是不是要獨立精神、完全不理會法律倫理之類的世俗價值觀？在美國歷史上，著名思想家梭羅好像就這么干過，不過牢還是要坐的。看來，真正的知識分子還得坐牢。 照我說，知識分子的新定義，無非是想把大多數碌碌無為之輩攔在門外，留下掌握話語霸權的那幾個精英。問題是，調門太高，連自己也進不了這扇門，豈不可惜？于是，哈耶克補充說，知識分子既不是一個有原創力的思想家，又不是某一領域特別的專家。典型的知識分子不一定要有專門的知識，也不一定必須特別有聰明才智來傳播觀念。一個人之所以夠資格叫做知識分子、是因他博學多聞，能說能寫，而且他對新觀念的接受比一般人來得快。弄了半天。知識分子不過是一個書蟲。在思想上既非原創，在專業上又非專家，這書蟲還真的好混！可不是嗎？我國最近就出了不少知識分子，沒有什么專業，卻擔當著精神導師的義務，偶爾讀讀書，就去罵街，逮誰滅誰。 說到底，知識分子是界定不清的。就說批評吧，連專業人士都早已有了。文學批評家算一類，盡管它批評的對象是文學，但是他也可以從文學說開去呀！影評家算一類，音樂評論家也算一類。這些人的工作對象可都是非常具體的文化呀！最像知識分子定義的，還要數西方議會中的議員。前面幾類批評家的地位、薪水，都是遠遠不及議員的。議員的職責好像就是批評政府，跟整個社會搗亂。不管政府做什么，議員總是能夠找出它的錯來。像這樣具有獨立見解、敢于公然對抗政府的人，應該說離知識分子不遠了吧！可惜，議員過去不算知識分子，現在名額有限，算上他們恐怕大家不服！ 既然誰是知識分子不好定義，倒不如定義誰不是知識分子。排除掉看著不順眼的，剩下的也就八九不離十了。誰最不像知識分子呢？我總覺得，科學家離知識分子越來越遠。因為科學家只顧埋頭探究知識。干實事多而發牢騷少。還因為科學家的權威越來越高，政府決策沒有敢不聽專家意見的，所以科學家對政府的批評也比較少。當然，也有些人懷疑科學家拿了政府的研究經費，先天缺鈣，自然就缺乏獨立精神了。當然，更重要的是，科學家(包括工程師和其他專家)的隊伍越來越大。如果這么多人都成了知識分子，按照分母越大商越小的規律，少數精英豈不要被忽略不計了嗎？不如乾脆把他們廢了算啦！ 當然，把科學家統統排除在外，這么多人也不是好惹的。多少還是要給科學家幾個名額嘛，一來面子上好看，二來也可以分化階級敵人。像愛因斯坦這樣的科學家，還是可以算知識分子的嘛！因為他老人家最先提出質能方程，還要據此制造原子彈，可謂原創精神；等人家原子彈造好，他又說這玩意殺傷力太大，玩不得，于是呼吁和平，敦促政府銷毀之，可謂批評精神。有此二者，舍愛氏其誰？原來，知識分子的游戲規則也不難玩：不是有知識的人就是知識分子，未能發揮批評精神則是生產知識的工人。好了，下次科學家也該學乖點。比如，經費沒來之前，基因科學家一定要大力鼓吹基因研究與人類生活之休戚相關；經費到手之后，則要狠批基因研究帶來的社會倫理問題。說不定，除了科學家頭銜之外，你還能混個知識分子當當！印在名片上，那多光彩！ 其實，完全沒有必要搞得那么復雜。知識分子，不過讀書人而已。人生識字憂患始。書讀多了，誰沒有點想法啊！這就是知識分子普遍的批評精神。當然啦，知識分子里面也有壞人，有講歪理的人，有趨炎附勢的人，這是所有人類群體都少不了的。好人就是知識分子，壞人就不準做知識分子。這不是明擺著把知識分子變成一個超人群體嗎？這種心態是不大正常的。知識分子只有作為整體，作為現代社會覺醒的主導力量，才能真正發揮作用。換言之，知識分子既要擔當對社會價值的反思作用，又要以身作則做先進價值實踐的典范。僅僅有批評精神是不夠的，而僅靠少數幾個精英更是危險的。與批判性知識分子相比。咱更欣賞那些探究知識的建設性知識分子。眾人皆醉，唯我獨醒。兩千多年前的屈原早就叫過。對封建王朝的影響又如何？大眾化，或者說大眾的參與，才是民主社會的發展趨勢。硬要把自己當作社會的良知，是某些知識分子的假崇高。咱從來不相信，有誰能夠有資格做人類導師！在知識爆炸的信息時代，還有人夢想做全智全能的圣人，才是怪事！ 附詩曰： 身在歐洲心在漢 出國不過混口飯 有時閑著沒事干 寫篇短文大家看 (摘自《書城》2000.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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