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其中,投機分子的終結
顧健
2000年5月30日,武漢市中級人民法院,牟其中以信用證詐騙罪,被判處無期徒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
從“投機倒把”分子到“大陸首富”,從“首富”到“首騙”,從北京被捕到武漢受審,短短幾年間,牟其中的經歷充滿了傳奇。
如果僅僅把牟其中定義為一個騙子,他的成敗得失,也許并不值得我們研究和總結。如果把他定義為一個企業家,則不但真正的企業家不愿與他為伍,牟其中本人也不會同意,因為他志不在此。
曾任南德經濟集團顧問的顧健先生的說法,提供了另一種視角。他說出了牟其中問題的實質:牟本人并不是一個企業家,而是一個充滿野心的政治
投機分子,他的素質和他巨大野心之間的落差和他所處的環境,注定了他不可能有成功的機會。
所以,牟其中的失敗,不是一個企業家的失敗,而是一個政治投機分子的失敗。
我給南德當顧問
1991年初,一個叫牟其中的人找我,說是聽人介紹,請我當他的“南德經濟集團”的顧問。
當時,“南德經濟集團”還在北京羊坊店的地下室里,但據它散發的材料介紹:“業務范圍橫跨航空服務、租賃、航運、金融服務、風險投資、貿易、工業、房地產、高科技、工程開發、信息咨詢等十多個領域,在國內外設有二十多家分公司、子公司和七個主要研究所,貿易伙伴遍及世界各地。”
我答覆牟其中:我想去才去,想說什么就說什么,愿干什么就干什么,不拿“顧問費”,不受管制。牟其中答應了。后來他說改為每月給“顧問費”300元。我每周僅去南德約兩個半天。
一年多以后,他曾對很多人說:我這個“顧問”,是他的“顧問”里要求最少卻對他幫助最大的,是“首席顧問”,因為我使他少犯了不少錯誤:
他曾拿著一份所謂“美國加利福尼亞州州務卿辦公室”發來的要他“給1萬美元(不包括旅差費)參加美國總統招待會”的傳真問我:他該不該給這1萬美元?我說:假的,不給。
他曾拿來一大堆“美國出售C─130運輸機”的英文資料給我看,說他要通過一名美國中間商以每架十萬美元的低價買來十架C─130運輸機,組成中
國第一家貨運飛機公司。我研究了資料,發現這批飛機是1954年生產的,停在亞利桑那州沙漠里的“飛機墳場”,既沒有發動機,也沒有電子設備。我又請我的一個美國朋友、華裔美軍退役上校鄭關恩親自打電話給美國空軍和那位“中間商”,查明整個是騙局,使牟其中避免了上百萬美元的損失。他立刻聘請那位美軍退役上校為“南德集團國際顧問”,卻不給上校工作經費和報酬。
牟其中搞政治投機,宣布他要替中國海軍買來“蘇聯航空母艦”,會見和宴請軍隊有關領導。我當時當面給牟其中上了一堂課:毛主席曾批評葉群不懂高級政治生活。現在適用于你牟其中。現在說買航空母艦也不行,將來也決不會讓你牟其中做。他承認他“只是想找個政治后臺”,“打買航空母艦的招牌,實際是貸款集資”,“借機打入上層”。
他要發起“世界華人經濟論壇”,先讓秘書寫了一份《呼吁書》,他說太羅嗦、沒氣勢。他自己寫了一份,也不滿意。后來他請我寫。我只寫了一頁紙。他讀后在中層干部會上連聲稱贊:“大手筆!大手筆!”他只改了一字,把“百年”改成“千年”,就令打印后向全世界發出。他沒有想到,我當即給他潑了一頭冷水。我說:你發起“世界華人經濟論壇”,是想搞華人沙文主義,跟希特勒的“日耳曼至上”一樣,授國外反華排華勢力以把柄,最終在政治上經濟上使華人空前孤立,對南德也是有百害無一利、圖虛名得實禍。當今世界,只能講“全世界人民大團結”。牟其中一驚,當即縮了回去。
四架圖154飛機易貨搞成,以后南德怎么干?牟其中多次召集開會,討論了很久。最后,他問我。我說:“股份制、國際化”。牟其中后來在高級職員會上宣布:為這6個字,他要獎給我1萬元。他至今沒有兌現。而且,可惜的是,牟其中在那以后并沒有真的搞股份制和國際化,而是自作聰明,自欺欺人,東騙西騙、胡吹胡搞,無法自控地墮入惡性循環,這也是他本性難移的必然。而且,圖154飛機質量過時,并沒有給四川帶來財富。
圖154飛機易貨搞成,卻使牟其中頭腦發昏,急于借此機會進入政界。一天,他說:“現在要設法讓×××到南德來支持我,樹我為商界典范。誰能把×××請到南德來,我給誰100萬元。”他固執地一再給高層領導寫信,千方百計地找上層關系。我當面對牟其中說:“人怕出名豬怕壯。圖154飛機易貨在世界上不過是個小生意,你卻想以己昏昏使人昭昭。你還是少張羅張狂、少介入政治為好。
牟其中的牛皮
我觀察牟其中近兩年,查明他假的東西太多:
他的真名不是“牟其中”,他的身份證姓名是“牟奇忠”。
牟其中的“分公司”、“子公司”、“研究所”都是空的,一個單位只有一個人,甚至幾個單位只有一個人,實際上他無心也無意經商,他要的是轟動的效果和貸款集資的借口。就是圖154飛機易貨貿易,也是原中國駐蘇聯商務參贊等老同志的主意,汪兆京等人實際操作的。牟其中卻待這些人很不好。
我曾與牟其中的“文革難友”劉忠智相處相知。劉忠智是《中國向何處去》的真正作者,他說牟其中從來沒有被判過死刑。我曾當面問過牟其中:《中國向何處去》是你寫的嗎?他承認他只是簽名在前。我還問過他:你被判過死刑嗎?牟其中對我承認:“當時有人想判我死刑,但沒判成。”可嘆直到最近媒體還在重復他的假話:“文革中被判死刑”。
牟其中與外國記者談話,我大多在場。我親耳聽到他在幾十天里把自己的資產越吹越大,“三億”、“六億”、“十億”、“十三億”、“二十億”,甚至“五十億”。我問他:你的錢在哪里?你怎么賺來的?你交多少稅?他得意地說:“誰來查我?!怎么查我?!”
1992年末,有一次我和牟其中同乘一輛汽車,他突然感慨地對我說:“我最痛苦的時候是在牢里等判決、到夜晚連警衛也不理我的時候。我為了讓警衛半夜跟我說話,我把一只蟑螂放到裝過牙膏的空紙盒里。警衛聽到嘩嘩聲響,以為我在挖地道,端槍跑來,喝令我站起來。我當時特別高興,因為我用小小的蟑螂就把警衛騙成功了。”
1992年12月30日下午,我到牟其中辦公室當面對他說:明天起,我不來了。他說:我什么地方得罪你啦?我說:“不是你對我個人。我無求于你,
所以我不媚你,也不怕你。我觀察你將近兩年,你在飛機之后熱衷于造勢和執政,就喜歡別人說你像領袖。你為人太差,與你共過事的人,連你身邊的人,都說你德薄恩寡,假話太多。自古成大事者,皆有死士相從,你卻容不下人,有本事的、正直的人都棄你而去。當今高技術信息時代,靠倒買倒賣、騙進騙出,搞不長久,早晚滅亡。”
說完,我揚長而去。回頭一看,牟其中目瞪口呆。
誰是牟其中的掘墓人
1992年6月起,我當面向一些中國高級領導人和外國高級記者反映了牟其中的虛假之處。1993年3月,我口頭和書面要求下令立即停止向南德經濟
集團貸款,并令其歸還以前的貸款,因為牟其中根本不打算還錢,而且當時就已不可能還清以前的貸款了。
1993年5月,牟其中曾半夜打電話給我,請我回來幫助他,說他要在上海用30億元建造一座世界最高的大樓,起名“改革大廈”。我反問他:你的錢在哪里?你先把欠款還清。不久,他又讓“總裁助理”田時堂打電話給我,說:“牟總讓轉告你,請你回來繼續當顧問。”我讓田轉告牟其中:我不去。
1996年3月14日上午,原南德經濟集團副總裁唐健賓首先打來電話,說:“牟其中要跑。”我立即核實。當晚8時,原《南德視界》總編陳際寧也來電話說牟要跑。當夜23時,我向新華社、中央電視臺、人民日報和其他部門領導連續發出傳真。15日凌晨1時,各部門回電說收到并將上報。3月18日牟其中在首都機場準備赴美時被阻,護照被扣。對牟其中的深入調查,從此開始。公安部、武漢市公安局、人行總行和各地銀行、各地法院、檢察院等部門有無數無名英雄,為捍衛中國人民的公共財產,日以繼夜地工作了4年多。有幾位德高望重的老同志早就看穿了牟其中的真相,在關鍵時刻多次向中央領導同志匯報,中央領導同志多次堅決、及時、有力地采取了必要的措施。
國內有不少人把自己封成牟其中的“第一掘墓人”,實際上,最早公開著文揭露南德集團牟其中的是《南華早報》的一位加拿大籍白人記者,中文名字叫柯漢彬。1994年,在一些中國記者著書撰文吹捧南德集團和牟其中時,柯漢彬經過大量調查采訪,在香港英文《亞洲的公司》雜志上發表了第一篇揭露南德集團和牟其中的文章。他當時因此失去了記者的職位。牟其中被捕后,他沒有“貪天之功、據為己有”,而是默默地去了歐洲。
(摘自《南方周末》2000.6.2)(配圖: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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