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研狂飆:大學里的應試教育?
文/信海光
當我們在中小學大力提倡素質教育的時候,大學卻正在向應試教育悄悄靠攏--
四十萬人齊上陣,搏一個好的前程
世紀末初冬大學校園最火爆的場景大多也都與“考研”沾邊,考試報名的長蛇陣、校園布告欄里一張疊一張的輔導班招生廣告、自習室里挑燈夜戰的備考者……北京市考試院研究生招生辦公室公布的數據是:2000年北京地區考研者達37428人,比去年增加了8422人,增長幅度接近30%。而全國報考2000年碩士研究生人數達到39.2萬人,比上年的31.9萬人凈增7.3萬人,增長了22.8%,再創歷史新高。“考研”一詞早已是大學生們公認最熱門詞匯之一,甚至在校園以外,“考研”也同樣是一個流行詞匯,據統計,2000年考生中在職人員約22.6萬人,比上年凈增加4.1萬人,占報名總數57.7%,考研早已不再是學生的專利。考研的“火”在國際互聯網上亦有所體現,除去各種關于考研的專門網站不提,只在最著名的搜索引擎“中文雅虎”上鍵入“考研”兩個字,然后搜索,一分鐘之內,竟找到2153條相關信息!而在武漢,考研熱之下,某些高校愛才心切兼愛財心切,已出現“透支”招收研究生的現象,這一批特殊的研究生,由于招生名額已滿,他們在當年的考試中被錄取,但要“保留學籍”到第二年才能入學。現在這批學生有的在外打工,有的實習,但都不想放棄這個機會。2000年的“考研”熱中還有一個特點,在北京37428名報考者中,居然有238名本已具有研究生學歷的報考者、看來想拿雙碩士學位的人也越來越多了,在去年,這個數字僅為38,今年報名人數一下子增長了5倍多。
隨著社會經濟的發展,知識越來越受到人們的重視,考研升溫原屬正常,也在大家意料之中。但是,考研人熱到如此程度,還是有點令人吃驚。這與社會大形勢有關,比如:經濟普遍不景氣,使應屆大學生就業難度增加;國家大規模擴招,為考生提供了更多的機會;傳言研究生教育將改為收費制,以致很多學生為趕搭公費末班車而報考等等。但最主要的是,在今天的社會上知識已經與前途、收入緊密結合起來。對多數人來說,考研,是為了搏一個好前程。據上海人才市場的2000年高校應屆畢業生的月薪預測報告,2000年畢業的碩士生平均月薪2500元,最低月薪1200元,最高7000元;大專畢業生平均月薪1400元,最低月薪800元,最高3000元。從這個側面可以看出前幾年比較突出的所謂“腦體倒掛”現象已基本消失,這與考研熱是緊密相聯的。──
大學里能學到什么東西?
--對不起,不是向你發火
1999年歲末的一家報紙披露,某縣某鎮某男,考研一連考了九次,最后這次報考了廣西師范大學,總成績終于達到了該校最低錄取分數線,但遺憾的是其英語分數太低,最終沒有被錄取。該男士失落之外并未氣餒,說:“明年我還要考!”
文章作者頗為欽佩“九連考”的毅力,報紙報道時也意含褒獎,但讀起來卻另有滋味:一個人拿出整整一個年代去參加一項考試,不管結果如何──都使人不能不想起《儒林外史》中的范進!
極端的例子畢竟是少數,為了了解眾多考研者的心態,筆者曾在一個考研網站做了一次調查,問:“各位學子打擾了,我正在采寫今年考研的稿子,有人愿意說說考研的原因嗎?”
考研網友們的回答都很坦誠。
“原因很簡單,國企待遇太差,不充電怎能有出路。???──小蟲”
“你說還能為什么?畢業就失業,三天兩頭換地方打工,求人家剝削你都不理你。不考研,讓我喝涼水呀,其實考上了也是喝涼水,中國的大學里能學到什么東西!?──對不起,不是沖你發火,這年頭誰他媽都有氣。──怒”
“這社會本科生比土豆還便宜,把資本家都慣壞了。──toyx”。
“雖然不是天才,但也想做一些更好的、層次更高的工作,可惜現有學歷沒人理睬。──sad
“當年,我興高采烈地來工作。now,……
我為什么還要呆在這個被豬頭統治的單位?!我改不了它,我只有go。──Archive”
“(俺搞房屋的結構設計,平時主要用AutoCAD畫圖,我用的是『奔騰133』,在搞設計的同事中應算是高檔貨;還有30位同事用486;當官的,搞后勤的,總而言之,凡是不搞設計的同志絕大部分用的是『屁兔』(PⅡ)。在我所認識的擁有『兔』的8人當中,only
1人的兔每天都在使用,其余7人一月難得用一次。我單位在職職工約1400人,正兒八經搞設計的不過600人,這600人以586為主;其余約700人,這700人以用『屁兔』為主(令俺氣憤的是他們平常都不用機,哪怕是打游戲)。而且此事愈演愈烈。(我單位的單身職工在嚴冬來臨之際,要洗熱水澡只能到親朋好友家,無澡堂;向上反映,無回音。后每月發15元的洗澡費。我為什么還要呆在這個被豬頭統治的單位?!──未名”
“才華被壓抑的結果。──hero”
“考無止境,這社會給的慣性。──真言”
應試考研為誰“創造”了財富
某大學的布告欄上貼了一則廣告:“愿出2000元收購清華計算機系考研資料!──XX樓XX室”。不到兩小時,該廣告下就貼出了回音:“愿以2000元出售清華計算機系考研資料──XX樓XX室”,署名令人啼笑皆非:“高興”。
校園里的事我們可以把它當作一種幽默,但在社會上卻幾乎有一種慣例:每當刮某一陣風的時候,除了當事者嘗盡其間悲歡外,總會有另外一些人取得早先意想不到的某種收獲。比如在上世紀的美國,淘金熱中偏偏有人關注這些拓荒者的褲子,于是就有了牛仔褲,有了“Lee”、“李維斯”這些傳世百年的著名品牌及它們所造就的一些巨富!
在中國也不例外,很有幾個人在考研熱中大賺了一把。當莘莘學子們正嘔心瀝血之時,他們卻在一旁偷著樂!
首先是一班出版商。考生需要指導,有資格的單位出幾本參考書原是好事,但假如去逛一下書店,你就會發現,如今的考研書簡直多如牛毛,是個單位就能出書,令人無所適從,不知該買哪一本好,考生的時間本來就有限,萬一弄一本爛貨回去,可就誤了大事!再看書的價錢,考研書肯定是書店里最貴的書之一,而且基本不打折。更令人氣憤的是:某些權威部門出的書由于無人競爭,賣起來簡直是暴利!筆者在北京海淀圖書城看到了今年聯考的一個熱門專業的兩本權威輔導書,由于這門專業比較新,所以輔導書很少,因此幾乎所有報考此專業的考生都別無選擇(除非他不想考上),只能買這兩本書。看看它們的定價吧:一本輔導書,16開,700余頁,平裝,竟然定價105元;另一本大綱更玄,32開,100余頁,平裝,定價是15元,筆者算了一下,比在北京復印同樣一本都貴!而且,這兩本書都沒有標明印數是多少。
能以“高興”自居的還有諸多的辦輔導班者。在北京、上海這些高校集中的大城市里,每到“考研季節”,學生宿舍的門上總會被插滿一些輔導班的廣告,介紹其實力多么雄厚、經驗多么豐富、老師多么有資歷,號召考生們去“上班”。筆者恰好也收到了這么一份,于是就按圖索驥,過去探查了一番。這是一個法律碩士聯考輔導班,報名地點就設在某政法大學的招待所里,實力確實夠“雄厚”的:一間屋,一張桌子,一個沙發,一部電話,還有一個滿臉絡腮胡子的主任,主任身后是幾摞輔導書,旁邊墻上貼得滿滿的全是該班在《光明日報》《中國青年報》等媒體上做的廣告。看了主任辦班的“五個一工程”,筆者心里充滿狐疑,再看輔導班的收費;一期輔導班兩周300元,內部資料100多頁40元,若想要聽課筆記則需花費240元!簡陋的設施,高昂的收費,使我竟莫名其妙地想起社會上正人人喊打的性病游醫來。在這間辦公室里,筆者未發現任何有關部門的許可證明。另有一種雖然收費也很昂貴、但卻真正是比較權威的考研輔導班──據不少去年剛入學的研究生介紹,他們考研前都曾參加過由所報院系開辦、由導師串講的輔導班,據說上完輔導班以后有立竿見影的效果。某大學研究生李輝說:“考研前我千里迢迢來上了學校這個專業的輔導班,都是聽往屆師兄、師姐們說的:交錢上班后專業課你就不用愁了,只管把精力用在政治、英語上吧!上了以后發現效果真不錯,老師劃的內容考研時大部分都考了,其中一門專業課還考了90分!”像這種有學校背景的輔導班,因為其“信譽”不錯(而且老師們也都非常注意維護這種信譽),每期都辦得非常火爆,但是,這對那些沒有參加輔導班的考生來說就太不公平了!
科舉時代的“八股”,考研時仍有市場,細心的人會發現,考研書(尤其是政治書)雖然每年都出,但作者卻翻來覆去總是幾所著名大學里的那么幾個人。這些人幾乎全是教授,但卻很少有人知道他們的學術成果。一些考生連睡夢中都呼喚他們的名字,是因為他們在專業輔導上確實有一套:絕技是劃考試范圍、猜題。在他們出的輔導書中,總是在顯著位置列一個表格,標明前幾版的書里問答題考研中押中幾道、選擇題押中幾道等等,教人看了非常佩服,因此賣得也極其火爆。辦講座就更不用提了,其受歡迎程度不亞于明星,這里要說的是他們的巨額收入:以某教授為例,一期串講兩天,每人收費160元人民幣(包括一本資料書),每期來自全國各地的參加者均有千余人,該教授僅最近在北京就舉辦了四期此類講座,而且經常赴外地串講,如此粗略一算,僅講座收入就有近百萬之巨。在一個講座上,來自R大學的一位王教授為了激勵考生們,講了自己個人奮斗的成果:他已買了私車。每年他的四五本考研書都在翻新,從暑假就開辦補習班,元旦前后有考前大串講,這更是一筆可觀的收入。
京城一位新榜研究生這么評論“講師們”的權威性:“我覺得任何考試都不可能保證百分之百的客觀,出題老師未曾被組織過去出題前,他們可以『泄密』,互相交流思想,將自己要出的題告訴他人,而出題的人里肯定有北大、清華、人大的老師,這保證了他們串講的權威性。比如去年考試前一天,有人搞到一份政治模擬題,其中一個12分的大題就原封不動地被『押』住了。當時我已不在人大而在北師大聽課,這道大題我幾乎沒拿到一分。后來才知道是王××『押』的。可我寧愿相信它是早已『泄』出來的。”但他又說:“我一直感激這些老師。他們是抓住了中國考試的『國情』,真正為學生著想:既然我們沒有能力來改變這種程式化的考試,那我們就樂意去找竅門、尋捷徑,破費一些算得了什么?科舉時代搞的『八股』,到現在仍廣有市場,應試中的技巧、規律很值得學習、模仿。所謂的『高材生』有很大一部分是含著水分的。年復一年的程式已經把我們訓練成了應付考試的智能機器;熟知這些程式的許多老師們把這套“八股”傳授于人,又有什么錯呢?”而北大一位研究生則氣憤地說:“什么時候每年考研時節那些考研輔導高手不再洋洋得意一回,什么時候中國的考研才能回到現代化的軌道上來。”
考研熱所不能忽視的
1999年歲末的一天,北京某著名大學傳出一條驚人消息:在一座新修的學生宿舍樓內,37歲的博士研究生耿某深夜將同室博士生王某用啞鈴砸死后,殘忍地推下陽臺。事后耿某畏罪跳樓自殺。
著名高校的博士研究生自相殘殺,拿到社會上這也是個惹眼的新聞,更何況是在校園之內。但我們關注的并不是這一悲劇的始末原由,而是這兩個人的身份:博士研究生。他們受過那么多年的教育,有那么高的學歷,為什么還會釀出這種悲劇?聯想到平時校園內不絕于耳的各種消息:跳樓呀,跳水呀,上吊呀,割脈呀,還有服藥的和殺人的,一件件發生在當今中國大學生的身上。不禁叫人疑問:是中國的大學生有問題,還是中國的大學教育有問題?
博士生學歷雖高,終究還是學生,與社會也還有一段距離,處在一種相對純潔的環境當中,彼此也不可能有什么致命的沖突,可是,這次卻釀出致命的結果,難怪有人感嘆說;“中國的大學生受不了一丁點兒的氣,受不了一丁點兒的挫折。教育應該不是在培養一群獨夫,也不是在培養這些雞腸子氣的人,而是培養能與他人共事的建設者。可為什么我們到博士階段了,思想道德和心理素質還如此之差?”
答案仍舊回到“考研”上:關鍵就是我們沒有建立一個與大學生們利益相關、行之有效的考察機制。今天的考研,包含著太多的功利因素,分數幾乎決定了一切:當我們在中學里大力提倡素質教育的時候,大學卻正在向應試教育悄悄靠攏。在今天的許多大學中(尤其是一般大學),考研上榜人數正在逐漸變成院系的榮譽、領導的政績,只要是為考研,一切都可以原諒,從學生可以曠課到老師可以停課直到院系可以取消正常課改上考研輔導課,步步升級。三年前筆者曾經親身經歷過一件事:那年暑假我正好考研成功,心情舒暢之下,不禁流連忘返,拿了學位證后與其他三位新榜研究生呆在母校打牌,某夜,玩了一個通宵又睡了一個上午后返回宿舍,卻發現房間被盜了個精光──后經保衛科查明,竟是我們中間的M班長所為!班長被派出所拘留了15天并處罰款。整個事件都有校方的參與,但是學校很重視這個研究生名額,始終沒有與班長考上的那所院校聯系過(那是一所很敏感且政審極嚴的學院),于是,以后的學習生涯里,在那所院校我經常和我們的班長尷尬相遇(因為我也是考上那所院校的研究生)。平心而論,從私人感情講我不希望班長因為一時的失足而遺恨終生,但如果聯系到他將來所要從事的職業,我寧愿母校少一個研究生!
研究生考試輕視德育的背后也并不意味著智育的突飛猛進。從統計數字看,一些社會急需、就業前景好的專業如法學、經濟學、計算機科學與技術、信息與通信工程等學科是歷年報考的熱點,基礎學科仍然是“門可羅雀”。從1999年北京地區考研報名情況看,報考海洋科學、大氣科學、地球物理、天文學等學科的考生同往年一樣沒有熱起來。在眾多學子中真正是“為了做學問”而考研者究竟有多少頗值得人們深思。
摘自《中國青年》9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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