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潤亞
「思想」是個形而上的東西,很難用語言表達清楚,但它對個人,時代乃至社會卻有著非凡的影響力。中國曾有過幾個思想活動相對自由的時期:春秋戰國時期,雖然戰爭不斷,但世人思想活躍,有著名的百家爭鳴;魏晉時期雖然政治混亂黑暗,但卻產生了中國最荒誕不羈「越名教任自然」的一批文人,清談非常盛行;唐朝是中國古代社會的鼎盛時期,都城長安被譽為世界大都市,各方面的活動非常活躍,禮教寬松,個人更是不拘小節,形成了繁榮獨特的文化和無可比擬的文人氣質;五四時期雖內外交困但卻沒能阻擋兼容并蓄空氣的蔓延。遺憾的是這些歷史畫卷中的精彩瞬間最終沒能流傳下來,而是被冷漠的實用主義一統了天下,教育作為思想的載體之一最直接的表現了這種實用主義。
孔子的一句「學而優則仕」為蕓蕓眾生指明了道路,人們前赴后繼的忍受十年寒窗苦,一步步地跨越童生,秀才、舉人,為的就是一個「仕」字。入仕是古時讀書人生存的希望與動力,也是衡量讀書人有無出息的標準,它遠比商賈等任何職業都重要、有地位。到了明清,這種動力更為突出,學子們在苦習八股文的時候,字里行間看見的一定是若隱若現的官帽。可憐的蒲松齡七十歲了還奮戰于考場,白發考生留給人無限的悲哀與無奈。范進中舉后的瘋態,孔乙己的執著都是其真實的寫照。在現代社會中,「讀好書--上大學--好工作--好生活」鏈條式的組合已是上下認可的定式,可見「學而優則仕」的觀念仍然適用,只不過更靈活,在「仕」的位置上可以進行多項選擇,比如「賈」什么的。實用教育的思想真是貫穿古今。
實用教育有這么強的生命力,是不是「學以致用」的口號對此起了推波助瀾的作用?其實究其實質「致用」就是「仕」,本來「用」只是表現出所學知識的手段,教育的實用性只表現在對專業知識的理解和運用。就好像學建筑的懂房屋的結構,知道用什么材料打多深的地基;學財務的會作帳,會預測財務風險。但事實上并沒有多少人理會真正掌握專業知識的程度,玩出大學,混出文憑是很多學生的宗旨(努力考托福的人除外),眾人矚目的只是那塊牌子罷了。
教育帶給我們很多困惑,讓人百思不得其解,本以為教育是一種有思想有靈魂而且內容豐富的活動,我們從中得到的不僅是知識,還有智慧,它能讓我們更好的去看世界,學會體會美,認識精神與靈魂,建立健康的人格。可自古至今的中國人一向漠視「精神」和「靈魂」,而重視「肉身」。無論是儒家、道家還是佛家,渴望的都是「肉身」能「成圣」、「成仙」、「成佛」,「肉身」是一切的基礎,這個基礎同時應是靈魂的容器,可事實上卻使靈魂無處藏身。古人曾有靈魂附錯體的故事,俗人只認「肉身」,無論「靈魂」怎樣爭辯都不濟于事。今天不知「靈魂」為何物的仍大有人在,而「只重衣冠不重人」的情形卻是連「肉身」都不重要了,「靈魂」更無價值。
一個缺少「靈魂」的軀體,自然也不會有一個健康的人格。在眾人感觀的認識中,「人格」不過是一個經過拔高后的名詞而已,名詞有什么健康不健康的。對于這類名詞可能只有在吵架中才派得上用場,例如「你這是侮辱我的人格!」這還算好的,至少還記得有「人格」這個詞。與健康人格密切相關的健康心理同樣于被重視,中國人不到發神經病或癡呆什么的,是不會想到看醫生的,心理疾病對行為、思維、智慧、品格的影響至今也沒被大眾認識。在教育所包含的這些內容中最能促進智慧的方面非常薄弱,本來豐富的教育內容變得如此蒼白,而有關「美」的內容,我的意識中簡直近乎于空白。我只記得在小時候,學校的墻上貼過「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的口號,可事實上「美」同其他三項一起被所謂的「智」--高分,遠遠的拋在塵土里。
我們沒能繼承古人的審美意識和唯美精神,風華絕代的莫高窟,博大精深的詩詞韻律,流傳四方的大唐舞樂,都靜止在了過去的時代,相反龔自珍筆撻的「病態為美」卻繼承了不少。現代人對獨立的美以及美對人格培養和靈魂塑造產生的影響視而不見--盡管大部分人是根本沒有能力看見。很多家長雖然強制性的要求孩子學琴學畫,但也僅限于會彈琴會畫畫而已,這與審美天差地別,其實大部分中國人沒受過美育教育,更不知「美」同時也是一種個性,而個性也需要通過「美」「揚才露己」。最近看報得知廣東省搞了一個背包訪歐的活動,由22名大、中學生組成,學生們對游覽名勝興致勃勃,在游巴黎時尤其突出,艾菲爾鐵塔,香榭麗舍大街無一不讓他們興奮,可卻沒人對藝術的殿堂盧浮宮感興趣,認為千篇一律,沒什么可看的,更奇的是有人提出想去著名的紅燈區--紅磨房看看!我掩飾不住自己的驚愕,如果教育到了這樣的地步,還稱其為何教育?
(摘自《書城》20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