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處處埋忠骨。尋訪到瓊籍南僑機工謝川周時,他已長眠于祖國西南邊陲云南省芒市的青山綠樹之中,曾經鮮活的生命連同他那慷慨赴國難的赤子情懷,一同化作了墓碑上的石刻。他用自己的青春和愛國熱情,在這塊土地上書寫了一個被湮沒的傳奇,至死深情地注視著他為之奉獻為之戰斗的土地。
幾經周折,10月27日下午,海南日報重走滇緬公路尋訪小組找到了南僑機工謝川周位于云南省德宏州芒市的家,卻被告知謝川周已去世多年,就安葬在芒市背面的一座小山上。
謝川周的三兒子謝志偉向海南日報記者講述了父親的故事!案赣H脾氣暴躁,不愛說話,他很少講起他在滇緬路上的故事。只有在他心情好的時候,才會跟我們講他的故事!
在父親幾十年斷斷續續的講述中,謝志偉還是串起了父親謝川周作為一個平凡個體卻與祖國命運休戚相關的片斷。
和哥哥同赴國難
謝川周是海南萬寧人,14時就因生計,和哥哥謝森周被迫遠離家鄉闖蕩南洋。他在伯父的照顧下,先是在馬來西亞太平埠古打律合美號咖啡茶室謀生;隨后又在馬來亞太平聯華汽車修理廠當學徒,學會了開車和修車。18歲時,年輕氣盛的謝川周響應僑領陳嘉庚的號召,瞞著伯父報名參加了南洋華僑回國服務團。
謝川周和哥哥謝森周是第八批回國的,令人熱血為之奔涌的是,謝家兄弟倆當時都是瞞著伯父偷偷報名的。他們先到新加坡集中,然后再回國被分到當時組織滇緬公路戰時物資運輸的西南運輸處。回國后,兄弟倆意外重逢,既高興,又為對方深深擔憂,更怕兩人都遭遇不測,讓父母傷心。
因為“文革”中老人多次遭遇不公正的待遇,很少對孩子們提及往事。《再會吧,南洋》一書作者陳勇,曾在云南省檔案館查到了謝川周兄弟倆的檔案,內容很簡單:謝森周 籍 貫:萬寧;僑居地:太平;簡歷:西南運輸處華僑先鋒隊司機;謝川周 籍 貫:海南;僑居地:太平;簡歷:1939年在西南運輸第九大隊三十二分隊任駕駛員,后參加遠征軍、在炮團任駕駛員(在印度),1943年至1945年在加爾各達美國交通部任司機。
西南運輸處華僑先鋒隊是在當時戰事緊張,要搶運作戰物資的情形下,由西南運輸處從南僑機工中再精挑一批膽子大、技術硬、勇敢心細的人組成的先鋒隊,可見謝家兄弟雖瞞著家人報名,難以對父母盡孝,但他們對民族對國家的貢獻,遠遠超出了對父母所盡的義務。
隨車帶著厚木板
“父親雖不愛說話,但很聰明。會講傣話、潮州話、印度話、馬來話、海南話、英語……”謝志偉說,父親留給他最深的印象就是他的睿智,總能想到解決問題的辦法。
“父親在滇緬公路上跑的是最險最難走的一段路,就是從畹町到保山運汽油。那時的道路全是土路,一下雨就沆洼不平,加上山高路陡,車子要么打滑,要么就陷進泥里!敝x志偉告訴記者,聰明的父親后來找到了解決的辦法:在車廂里裝上兩塊厚木板,每當路面被沖壞或塌陷時,就把木板墊在路上,再小心地開過去。后來,謝川周的這個土辦法還推廣到了整個車隊,很多司機行車都帶著木板。
謝志偉說,父親非常痛恨日本人對祖國的侵略,倔強的他每天都駕駛汽車奔跑在滇緬路上,為的就是盡快把日本鬼子趕出中國去!有一次,謝川周開車到下關后染上了瘧疾,全身打擺子。他不得已住進當地醫院,醫生要求他住院一周,他一聽急了,第二天稍好點兒就偷跑出醫院,帶病把物資運送到指定地點。
謝川周一生經歷坎坷,他回國一年后,又被調到緬甸仰光,繼續軍需運輸。期間,經常受到日機掃射和轟炸。直到1942年,日軍占領仰光,謝川周才撤回到緬甸八莫。有一天,謝川周從八莫拉上一車軍用物資趕回國內,途中得知云南勐汝已被日寇占領。為了不讓軍需物資落入日本軍手里,謝川周果斷地將汽車墜入山崖,自己步行回國。他跟隨大批難民,經過18天的艱難跋涉回到云南騰沖。日后打日本鬼子心切的謝川周,又參加中國遠征軍到印度,后又到印度加爾各答參加英緬軍運輸隊。直到1945年抗戰勝利后,他再駕駛著美國CMC卡車從印度加爾各答沿著中印公路回到昆明的黑林鋪。
夢縈海南 魂守西南
“父親和他哥哥謝森周在國內相遇后,由于戰事緊張,又被編入不同的運輸隊,此后便再無聯絡。”謝志偉告訴我們,惠通橋被炸斷后,叔叔謝森周領取了復員證回到馬來西亞,但父親謝川周卻繼續留在國內。“從此,他們兄弟倆再沒見上面。新中國成立后,陳嘉庚的后人曾邀請南僑機工回到各自的僑居國相聚,謝川周也去了馬來西亞,通過登報、電視尋人多種方式,千方百計打聽哥哥謝森周的下落,但都沒找到。”
“父親一生經歷坎坷,有過很多幸與不幸的故事,然而他從沒后悔過歸國參加抗日戰爭一事!敝x志偉說,父親謝川周對他影響深遠,他學習駕車的時候,父親就一再教育他:“開車一定要衣冠整齊,要注意形象,不能穿拖鞋開車,要穿皮鞋開車!备赣H的這一教誨,謝志偉一直牢記在心里,開車34年,謝志偉也多次走過父親謝川周在滇緬公路上的老路,從沒出過事故。
“在800多名瓊籍南僑機工中,父親算是幸運的!币驗橹x川周不僅在戰火中幸存了下來,而且在“文革”中蒙受的冤屈也得到了糾正。謝志偉告訴我們,1960年代,謝森周一直在芒市的團結大街擺攤修打火機,他愛唱一種馬來小調,因此偶然被人發現他南僑機工的身份。后來,謝川周還一度應邀前往北京,登上天安門城樓,他百感交集。
“父親很想念家鄉海南,做夢都想回去,還把奶奶從老家萬寧接來芒市養老。奶奶去世后,父親常獨自發呆,越到晚年,思鄉之情越濃,脾氣變得更暴躁。”謝志偉說,父親謝川周雖然會講很多種語言,但平常仍是滿口海南話,“尤其他生氣時,就用海南話罵我們是小猴子:狗水仔、狗水仔(音)!”說到這里,謝志偉笑了。
1999年,謝川周去世之前,千叮萬囑要子女將其葬在芒市背后的一座小山上,墳墓要面朝芒市。這樣,他可以永遠注視著腳下這片他為之英勇戰斗過、深情付出過的土地,永遠駐守祖國的西南大門!
抗戰精神永不磨滅
沿著芒市中緬友誼廣場附近的一條彎曲小巷,我們走進了海南機工后代的家園。他早出晚歸,經營著一個縫紉鋪子,家里樸素清貧。他從街上的門市回來開門。當他拿出父輩當年的衣物,他的神情似乎陷入了久遠的回憶。他已經完全不會說海南話,但會一口流利的緬語。他的姐姐和兄弟,都定居在緬甸。
在畹町,我們從南洋華僑機工回國抗日紀念碑山頂走下來,隨即來到另一機工后代的家里。由潮州籍的機工后代葉先生陪同,他看到海南的記者專程來尋訪海南籍技工的蹤跡,感慨萬千。
在葉先生家里,他說起父輩的往事,七尺男兒,也不禁潸然淚下。他的父親犧牲極為慘烈,是在芒市運輸時,被日軍包圍俘虜,兇殘暴虐的日軍把他押到一片坡地活埋了。事后傣族老鄉偷偷將他的衣物交給家屬。那時候,葉先生才1歲多。
我們告辭了,當晚要回到瑞麗去,葉先生騎著摩托車,送了我們一程,我們的汽車已經遠去,回頭看他還在那里翹望著招手……
一位海南藉的機工就是當年犧牲在緬北反攻戰的運輸線上,他的兒子現定居在云南的芒市,他開著一間五金店。那天,他駕駛一輛長安面包車帶我們去拜謁、掃墓。芒市郊區的一座雄偉深幽的大山里,埋葬著這位犧牲了的優秀華僑機工,其墓墓身高大雄厚,礎石深黝,周圍開滿怒放的山花。在我們進山路上,面包車拋錨兩次,這位憨厚的師傅樂呵呵地笑了起來,他說,這是我父親擔心家鄉來的記者路途顛簸,不讓我們去看他,這是他的靈魂傳給我們的一番好意。結果汽車不修自好,我們也被他的樂觀精神感染了。
畹町是一個極為重要的小鎮。1990年代它是全國最小的縣級市,現在劃給瑞麗。當年它則是戰略要沖。滇緬公路由昆明起始,經過畹町出國門,到緬甸的臘戍。中印公路(也稱史迪威公路)則從印度的雷多起始,蜿蜒至中國昆明,中間也必經畹町。因此它是中印、滇緬公路的交匯點。這是當年華僑機工的奮戰之地,至今還有不少機工后人在這里繁衍生息。巍峨的紀念碑就在距城中心不到兩公里的后山上。碑后的長廊,墻體上用工整的楷體字,鐫刻著三千多華僑機工的英名。
昆明、騰沖、畹町、芒市、瑞麗、保山等地當年曾經的抗日前線,現在都有豎立寄托機工功勛的紀念碑。他們以汗血凝成之艱苦奮斗、不屈不撓、無私奉獻的精神,誠可感天地、昭日月,以勵來者而為無價之寶。
海南,是海南籍機工的永遠的精神和物質的故鄉,現在,在有關方面的關照指示之下,在海外僑胞的鼎力援助之下,專門紀念海南籍華僑機工的紀念碑即將破土動工,在不久的將來,一座巍巍的豐碑即將在這些抗戰健兒的故鄉豎立,他們的魂魄會回到故鄉,回到父老鄉親的懷抱。他們中的很多人犧牲時還是弱冠的青年,他們將永遠年輕,永遠不朽。民族靈魂的歷史上,必將留下他們堅實的足跡。 (范南虹 梁 昆)
Copyright ©1999-2024 chinanews.com.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