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宇森:我小時候在一個很窮困的環境里長大,(上世紀)50年代,我們家住在香港石硤尾那里的木屋區,那地方是個貧民區,每天有很多罪案發生,我就在一個有很多的流氓、娼妓、賭徒的環境里長大,經常帶著一幫人和另一幫人對抗。那時如果沒有宗教信仰,沒有好的母親,沒有電影的吸引,我差點就加入黑社會了。我的童年,就是一出《喋血街頭》。《天堂口》就是翻拍自這部電影。我父母是知識分子出身,只是因為我父親得了十年的肺病,才被迫流落到那里。小時候我每天一起床,一定拿家里一樣東西當武器才出門,因為我知道我一跑出家門口,一定被打,很多次被那些孩子打破頭。(你小時候很能打嗎?)其實是因為身體弱嘛,很多時候都被別人欺負。我那個童年,現在想起來真的就像地獄一樣。我爸爸堅持要我讀書,后來有家美國教會捐助我讀教會學校,這個恩我記了一輩子。還有不能忘記的就是電影,我小時候第一次在電影院看到歌舞片,覺得那里面的地方和人就像天堂一樣。后來我拍《喋血街頭》,里面有一些人和一些故事都是我小時候的朋友和發生過的事。現在陳奕利拍的《天堂口》其實就是另一個版本的《喋血街頭》。
南都:聽說你到現場看過陳奕利拍戲,建議他在戲里加入一些“吳宇森風格”的動作場面,例如圣歌中的白鴿之類,但他沒有采納?
吳宇森:嗯,這個傳言不準確。第一,我作為一個監制,首先是喜歡陳奕利的表現手法才做這個工作,故事是他和編劇兩個人想出來的,所以在開拍前,我作為一個監制,應該讓他有充分的創作自由。第二,我只到過現場兩次,而且是探望的性質。開拍之前我只給他了一句話——動作好看固然重要,但感情線更重要。我不希望他拍出來的電影給人感覺就是重拍吳宇森,每個年輕人都應該有自己的主見和創意。不一定要用慢鏡頭,要舉雙槍飛白鴿的,那樣就太悶了。
南都:那為什么我們在網上看到的兩個版本片花(注:該片的官網上掛出兩個版本片花,分別命名為吳宇森版本和陳奕利版本)中,吳宇森版本里有很多你的標志性場面,陳奕利的版本里卻全沒有這些場面?
吳宇森:我并沒有剪過一個吳宇森版本啊,這是個誤會吧。可能是宣傳人員和剪輯師做的。這種兩個版本的做法在好萊塢是慣例,通常他們的預告片有兩個,一個只有一分多鐘,不介紹太多故事內容,讓觀眾提前產生好奇,讓大家感覺這個戲是動作片。但到了第二波,再出預告片就多了一些劇情,讓大家明白原來影片有很濃厚的感情戲。
南都:你在《天堂口》畫冊的序言里,寫到陳奕利獲得了很多支持,他很幸運。除了幸運之外,你怎么評價他的個人功力?
吳宇森:他個人是很有才華的,但年輕導演難免有技術上的經驗不足。他的優點是處理感情戲很成熟。《天堂口》是我回來(回歸華語影壇)的第一部電影,我是很慎重的。我選擇陳奕利是因為,3年前有一天張家振(《天堂口》的另一位監制)跑進我的辦公室,說給我看一個年輕廣告導演的作品,陳奕利的廣告,幾十秒內講一個故事,拍得很好,我當時就覺得這個年輕人是可造之材。
南都:《天堂口》做宣傳時,一直說陳奕利是吳宇森的弟子。
吳宇森:我從來都不收弟子。我年輕時受到了很多中外導演的影響,比如說張徹導演,可以說他是我的師傅,但我是不是他弟子呢?受別人影響啟發每個人都有的,但能不能夠做出屬于自己的風格就要看自己了。我個人也不偉大,但是我對年輕人很喜愛,能夠幫到一個年輕人我就很開心了。
南都:《喋血街頭》對你來說是一部有遺憾的電影(1996年的《喋血街頭》耗資3000多萬港元,香港本土只收回400萬港元,被視作吳宇森自《英雄本色》后最大的挫敗),選擇一個初出茅廬的導演來重拍,你是怎么考慮的?
吳宇森:我不很了解大家說的有遺憾指的是什么,但對我來說,惟一的遺憾就是這個電影本來是3個小時,后來被迫剪成兩個小時,有很多我喜歡的感情戲不存在了,而且剪出來的底片都被弄丟了,我永遠沒有辦法還原成原來的版本,里面原來有五六個演員的戲是有充分的背景描寫的。陳奕利說他喜歡這個戲,希望拿戲里面的某段感情來重新發揮,所以我勉勵他去做。
南都:現在做出來的結果能彌補遺憾嗎?
吳宇森:起碼他在友情、愛情方面著墨比較多,這些部分在原來的版本里被剪掉了。張震演的殺手、吳彥祖對朋友的堅持、劉燁那個角色,都能夠在短短的時間里面有恰如其分的表現。我在這一點上是很滿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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