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中國社會結構洋蔥型“中間段”不斷擴大,白領經歷了“精英型群體”到“大眾化群體”的轉變。中國社會結構在逐漸趨于高級化,白領應該如何應對這一轉型?北大社會學教授夏學鑾從社會心理學角度作出了闡釋——
上海中醫藥大學通過對上海中央商務區近3萬白領的生活形態,進行了連續性的跟蹤調查,發布了《華東區白領生活形態調查研究報告》。報告顯示:上海市有八成白領自認“活得不如農民”,58%的白領羨慕農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53%的人認為比不上農民的理由是“他們沒有輻射和交通污染”;43%的被訪者望能和農民一樣“三餐都正常”。
這項調查結果一公布,質疑聲、叫罵聲就不絕于耳。有人說,白領這是“得了便宜賣乖”,還有的說這是“又一座圍城”。總之,對白領的生存狀態,調侃取笑的多,感同身受的少。為什么白領的主觀感受與社會大眾的客觀評價有如此之大的反差呢?首先讓我們分析一下有關白領生活狀態的一些基本社會事實。
2004年的白領調查給人印象最深的是“職業白領的感情需求指數持續上揚”,在所有的被調查者中,有58.11%的人認為每天能夠與家人共用晚餐是非常重要的;有66.29%的被調查者討厭因為工作而影響了與親人團聚的機會。另外,有88.44%的被調查者認為友誼在生活中很重要。
職業白領在對“友誼”的評價上與筆者2000年關于轉型期中國人的價值取向調查如出一轍:在16個價值中,居于第一、二位的價值分別是“競爭”和“友誼”,反映了轉型期中國人的價值重構規律,即現代價值與傳統價值相整合、科學精神與人文精神相交融的規律。在這一點上“職業白領”和普通中國人也沒有什么不同。
根據社會學對需求即短缺的定義,愈加需求的東西愈短缺。上述數字說明,進入新世紀以來,職業白領的感情生活、人際信任和友誼發展遭遇了日益嚴重的危機。心理健康和社會健康的這些重要方面出了問題,自然會影響到職業白領的生理健康。世界衛生組織關于健康的新定義,要求醫療機構重視社會醫學模式,要求個人樹立完全嶄新的健康觀念:少求寡欲,心態平和。
2007的白領調查顯示:“近九成白領出現生活狀況不佳現象。疲憊、健忘、易怒和身體抵抗力下降已經成為白領首要需要解決的身體健康問題。”
以下是上海市職業白領關于午餐情況的調查:
陸家嘴:1、西式快餐方便快捷即食,成了陸家嘴白領的首選(33.8%),2、外出就餐人數由原先的23.5%下滑至16.1%,3、部分員工一周有3-4次直接以餅干、面包等“果腹”。
淮海路:1、部分老板擔心影響工作環境,嚴禁員工叫外賣及帶飯,57.7%的白領不得不選擇外出就餐,2、水果、零食充饑成了無奈選擇。
虹橋:1、周邊餐廳太貴,大多自帶飯盒,2、或索性繞道東華大學,每天在高校食堂“蹭飯”。上海白領平均午餐花費18.92元,虹橋白領午餐花費最高,人均26.8元,陸家嘴白領用餐時間最短,人均28分鐘。陸家嘴白領認為,在陸家嘴上班,工作比午餐更重要。
行色匆匆的步履,狼吞虎咽的食相,小心翼翼的心態,天旋地轉的忙碌,使得壓力與日俱增的職業白領們失去了自我,失去了改革開放初期白領的地位優越感和傲人風度。應該說,他們關于職業地位的抱怨不完全是矯情。只有設身處地、感同身受地站在當事人的角度來理解當事人,才能真正理解職業白領的落寞及其遭遇的實際和虛幻問題。
壓力的來源:相對剝奪感
當前職業白領所遭遇的問題分為實際的和虛幻的兩個層面,實際問題如因全球金融危機而導致的工資收入和福利待遇的減少,吃飯不正常,沒有休息、娛樂和體育鍛煉的時間,健康狀況惡化等等,虛幻問題是由職業白領的某種不健康的心態杜撰出來的,這種心態在社會學上叫做“相對剝奪感”。
“相對剝奪”理論可以對白領的主觀感受和大眾的客觀評價之間的懸殊做出解釋。相對剝奪理論認為,一個人期待得到的和他實際得到的之間的巨大差距會使這個人產生相對剝奪感,這種相對剝奪感如同實際的剝奪一樣有力地影響個人的思想和行為。相對剝奪理論的一個派生觀點是:如果一個人覺察到他自己得到的和他人到的之間的巨大差距,基于根植于人性之中的社會公平理念,這個人也會產生相對剝奪感。
社會的快速進步,社會各階層收入的普遍提高,無形中降低了職業白領的社會地位及其地位優越感。而社會中一夜暴富的大款,讓職業白領產生嚴重的挫敗感。相比大款的富裕生活,職業白領慣常的生活優越感蕩然無存。比上,何止天壤之別;比下,僅有的優越感因社會共享原理逐漸扯平。雖然職業白領的收入與待遇和大家一樣共同提高了,但是與自我期待相比,與某些社會群體相比,白領的收入還是相對減少了。正是這種相對剝奪感使得一些職業白領感到自不如人。
相對剝奪感與聰明程度成正比,愈聰明的人愈容易受到相對剝奪感的傷害。宋朝蘇軾對“聰明”和“糊涂”有著獨到的見解。他的《洗兒》詩云:“人皆養子望聰明,我被聰明誤一生;惟愿孩子愚且魯,無災無難到公卿。”無獨有偶,清代鄭板橋也是力贊“糊涂”的,他的“難得糊涂”的感慨引起許多人的共鳴,就是因為人人內心都受過相對剝奪感的折磨。
相對剝奪感是源于人性弱點的一種不健康心態,它不能看到別人好,看到別人趕上自己,與自己一樣好了,就覺得自己吃虧了,就好像被別人剝奪了一樣。這是強烈嫉妒心理的軟性表現形式。費孝通先生的“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與共,世界大同”的箴言,是治療這種嫉妒心理的妙方。像嫉妒心理一樣,相對剝奪感也是一條茲茲作響的毒蛇,只不過它是以弱勢面孔出現不易讓人發現罷了。
構筑健康心態為白領減壓
談到白領出路,首先讓我想起唐朝高適《別董大》的“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的詩句。白領依然是社會的骨干、精英,只是因為當前社會的某種思潮對白領稍為不利罷了。按照馬克思的社會必要勞動決定商品價值的理論,培養一個白領的必要勞動時間顯然比培養一個普通勞動者的時間要多得多。因此,從理論上說白領對于社會的貢獻更大,他們理應受到社會的重視和獲得更高的報酬。
白領們自己要以普通勞動者的姿態出現,正確處理與社會大眾之間的關系。對于升遷榮辱,要拿得起、放得下;白領要把個人之善提升到民族之善、國家之善的高度。用民族、國家之大善統帥個人之小善,懂得道之起止,明乎進退有度,恪守“位天地”、“育萬物”的中道原則。
唐朝白居易有一首《對酒》詩云:“蝸牛角上爭何事?石火光中寄此身;隨富隨貧且歡樂,不開口笑是癡人。”白居易那個時代,壓力和應激事件肯定是有的,但絕對不能與現時代相提并論。但是白居易對人性的弱點看得十分清楚,他認為人本是生活在蝸牛角上的,生命短暫得像石火光式的小動物。這樣狹小的空間、這樣短暫的時間,還在那里爭什么呢?還有什么事情想不開呢?富也好,貧也好,最重要的是快樂度日。人生在世不盡情開口歡笑以求快樂的人,都是癡呆愚笨的一個。
現時代是一個機會時代,也是一個壓力時代。作為爭強好勝的一簇,白領所受的壓力比較大,也比較多,這就需要社會從制度層面為白領減壓,建立健全普遍型的社會福利制度,在醫療、住宅、養老等方面解除白領的后顧之憂。另外,從個體層面,白領們要懂得快樂是減壓之機理、健康之良藥的道理,在無論什么情況下都保持快樂心情。但是什么是快樂?英國諺語說:并不是每一個會笑的內心都是快樂的。蕭伯納說:“人生的真正的快樂,是致力于一個自己認為是偉大的目標。”只有把個人目標與社會目標結合起來,或者用社會目標來校正個人目標,才能使自己的目標偉大起來,才能找到真正的快樂。 (夏學鑾 作者為北京大學社會學系教授、博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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