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明:刊用《中國新聞周刊》稿件務經書面授權)
盡管在青藏鐵路建設階段,藏羚羊的行為受到一些干擾,但它們很快調整遷移路線,適應了鐵路工程導致的局部環境變化
4月17日出版的英國《自然》雜志,在“讀者來信”欄目中刊登了一封中國科學家寫的信,信的題目是“野生動物正變得適應青藏鐵路”。作為世界上頂級的學術刊物,各國科學家一直以在此發表自己的研究成果為榮,但這一次,中國科學家卻是為了糾正《自然》的一個錯誤。
造假照片與真實狀況
寫信的人叫楊奇森、夏霖,他們都是中國科學院動物研究所獸類學研究組的研究人員。從2003年起,這個研究組一直在從事青藏鐵路對高原野生生物影響的評價工作。
今年3月初的一天,所里的一位同事告訴楊奇森,2月28日出版的《自然》刊登了一則與青藏鐵路和藏羚羊有關的消息,讓他趕快看一看。
這是一篇由《自然》雜志記者撰寫的新聞報道。楊奇森看后發現,文章雖然主要報道的是中國攝影師劉為強偽造新聞圖片《青藏鐵路為野生動物開辟生命通道》獲獎一事,但同時也對中國政府在青藏鐵路環保中是否做出努力提出了質疑。
此前的2006年,《大慶晚報》攝影記者劉為強利用圖像處理軟件Photoshop,合成了一張幾十只藏羚羊在飛馳的火車旁自由奔跑的照片。2008年初,這張被數百家報紙采用并獲得中央電視臺“2006年度十大圖片”的照片被網民揭穿。事后劉為強被迫辭職,有關單位做出公開道歉。
一些國外媒體因此向青藏鐵路的建設質疑,認為中國政府憑借假照片粉飾青藏鐵路與環境的和諧,相繼出現了《Photoshop是如何幫助中國進行宣傳的——藏羚羊、火車及國家新聞機構》《當自然界不與中國合作,只有Photoshop!》等幾篇報道!蹲匀弧冯s志也推測,事實可能與照片所表現的恰恰相反。
“劉為強的照片雖然是造假的,但它反映的情況卻是真實的。”楊奇森對《中國新聞周刊》說,“當火車在橋上行駛,我們確實看見過橋下有藏羚羊穿過。”
劉為強在拍攝藏羚羊期間,楊奇森的研究小組當時正在高原上進行野外研究,彼此間有過來往。
事實上,楊奇森等人也拍到過藏羚羊與火車在一起的照片,只是由于拍攝距離比較遠,照片中的藏羚羊與火車比起來,顯得非常小,看上去沒有劉為強獲獎圖片所表現出來的藝術性和沖擊力。
據楊奇森回憶,在青藏高原時,劉為強曾把那張后來獲獎的照片拿給他看!拔铱戳说谝环磻X得拍得非常好,畢竟是專業攝影師,比我們搞科研的強得多。根本沒往造假上想,因為照片反映的情況的確是真的。”楊奇森說。
但《自然》的報道讓讀者感覺中國政府對青藏鐵路環保方面的評價,在很大程度上依賴于這張合成照片。造假照片似乎也讓環保工作大打折扣。
“這是不符合事實的。”楊奇森說,“國家對青藏鐵路環保方面的驗收,在規格上甚至超過了鐵路工程本身,非常嚴格。我們多年的監測也證實,藏羚羊遷移時已逐步適應通過野生動物通道穿越鐵路!弊鳛橄碜u全球的科學雜志,《自然》刊登這樣的報道讓楊奇森覺得不公正。這一想法促使他決定做出回應。
“官方的”VS“科學的”
楊奇森首先想到了他的老朋友美國人喬治·夏勒。夏勒博士是世界知名的動物學家,治學嚴謹,為人正直,曾多次揭示野生動物的真實處境,為保護野生動物做出過許多杰出的貢獻。如今已75歲的他仍受雇于國際野生生物保護學會(WCS),在中國從事野生動物的研究和保護工作。
楊奇森和同事們商量,如果能得到夏勒的支持,以他在藏羚羊保護領域的權威地位,回應肯定會更有力度。
盡管是西方人,但了解情況后,夏勒很支持楊奇森的想法。經過商量,大家一致認為應該以負責評價青藏鐵路生態效應的動物學家的名義給《自然》寫信,糾正該雜志的報道。最初,楊奇森希望夏勒能一起寫這封信,但夏勒認為,相關的研究工作主要是由楊奇森等人完成的,自己可以作為支持者,但不能充當作者。因此,信件最后的署名就只有楊奇森和夏霖。
讓《自然》接受與自己已刊登的新聞觀點相左的文章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具體負責投稿的夏霖記得,稿子在正式發表之前,“與《自然》雜志的編輯來回修改了至少三四次”。雙方在觀點、論據,甚至遣詞造句上都進行了反復磋商。
夏霖印象最深的是,在如何定義作者的身份上雙方的幾次反復。最初,《自然》認為楊奇森和夏霖是在為中國政府說話,是官方指定的科學家。但夏霖堅持他們的工作是獨立的,評價是站在科學的立場,而不是為了迎合政府。
多次協商后,雙方互不相讓。最后,《自然》采取了一個折中方案,既不說是為了政府,也不說是站在科學的立場,而是用了一個模糊的英語詞匯(officially)。這個詞既有官方的意思,也可以做正式、客觀講。
不過促使《自然》最終接受這封信的根本原因,還是楊奇森等人多年的研究工作和不可辯駁的監測數據。
有效的動物通道設計
自上世紀70年代以來,中國科學家曾多次對青藏公路沿線的野生動物進行過詳細的調查。他們發現:藏羚羊在青藏高原的分布,并不像100多年前那樣連續,而是孤立分布在新疆阿爾金山、西藏羌塘、青海三江源保護區和可可西里保護區等4個區域。
每年夏天,有大批的雌性藏羚羊從其他3處遷移至可可西里腹地產仔。大約1個月后,帶著幼仔返回原地。其中,在三江源與可可西里之間遷移的藏羚羊,需要跨越青藏鐵路。
因此,受青藏鐵路影響最大的就是冬季生活在三江源保護區的藏羚羊。事實上,這群藏羚羊也是4群中數量最少的!俺醪焦烙嬘3000到4000只,”夏霖告訴記者,“而前往可可西里的,這些年每年大約有1500到2100只,返回時增至2300到2900只。”
藏羚羊是一種非常害羞的動物,對具有強烈反差的事物尤其敏感。在實地觀察中,研究人員發現,藏羚羊在穿越青藏公路時極其謹慎,常常要試探多次。因為,公路的柏油路面很扎眼,顏色和硬度都與兩側的地面反差很大。
為了不切斷藏羚羊遷移的路線,青藏鐵路在通過藏羚羊遷移區域的大約260公里線路上,預留了15處橋下通道,這也被稱為野生動物通道。
青藏鐵路是中國所有的工程項目中,第一個設置野生動物通道的。青藏鐵路項目設計總工程師李金城說,整個項目的總投資中環保費用占了7%,高達21個億。這是以往的大型工程中所沒有的。
但部分環保主義者擔心,藏羚羊不會接受這些專門為它們修建的跨越鐵路的通道,因為它們畢竟只是動物。
事實似乎的確如此。在2003年野生動物通道剛投入使用時,許多藏羚羊未能完成遷移,被阻擋在鐵路一邊,很多已經懷孕的藏羚羊不得不就地產仔。
楊奇森也不否認這個重大工程對藏羚羊遷移的影響確實存在。不過,在接下來的幾年,情況開始發生變化。
連續實地的監測數據顯示,隨著時間的推移,選擇動物通道的藏羚羊越來越多。以2006年為例,研究組共觀測到2952只藏羚羊回遷,其中98.17%的藏羚羊從野生動物通道中穿過!斑@說明藏羚羊遷移已基本適應了動物通道!睏钇嫔f。
他在給《自然》的信中寫道,盡管在青藏鐵路建設階段藏羚羊的行為受到一些干擾,但它們很快調整遷移路線,適應了鐵路工程導致的局部環境變化。從目前情況看,這些野生動物通道的設計是成功的。
正是因為有了這些詳實的科學數據,《自然》才接受中國科學家的觀點。楊奇森說:“我們對《自然》說不,就是希望發出自己的聲音,把真相告訴公眾! (蔡如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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