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王曉方接連推出三部長篇小說《駐京辦主任》、《駐京辦主任(二)》、《市長秘書》,以強勁的勢頭一躍成為官場文學的代表作家之一。但不少人直到最近才知道,這個被譽為反腐作家的文壇新星竟是沈陽“慕馬大案”中巨貪馬向東的秘書!他是怎么“華麗”轉身為反腐作家的?他寫的官場是不是更真實可信?
“難道不跟著腐敗還有罪嗎?”2月24日,面對“巨貪馬向東的秘書居然成為反腐作家”的質疑,王曉方忍不住反唇相譏。近日,王曉方就“慕馬大案”對自己的影響、為何辭職、又如何成為反腐作家的轉型過程,接受了記者的采訪。
盯著馬向東臨刑照開寫《市長秘書》
案發前就決定不當秘書
問:如果馬向東沒有落馬,你會選擇從官場抽身出來嗎?
王曉方:“慕馬大案”后,對我有兩種議論:一是能在河邊走而能不濕鞋,是個好干部;二是常在河邊走竟能不濕鞋,未免太詭道了。我覺得這里有個是非判斷的問題。難道不跟著腐敗還有罪嗎?假如不發生“慕馬大案”,我當然不會辭職,但我也不會再當秘書。因為“慕馬大案”發生前,我已經決定辭掉秘書了。
問:為什么?
王曉方:因為當時處境非常難,不跟著腐敗會失去信任,而跟著腐敗是根本不可能的。我做人是有底線的,但直接做斗爭又擔心影響苦苦奮斗的政治前程,只有三十六計走為上了。
大案后其實仍可在市府工作
問:在中國,能從政尤其是成為權力部門的人,若非不得已,通常人們是不會輕易放棄的。
王曉方:我覺得這是個“官本位”味道很強的問題。在我們這個社會里,對一個人成功的評價標準仍然停留在升官、發財兩個標準上。當官仍然被大部分人視為成功的標志。可是,在一個開放自由的社會里,成功不應該只有一兩個評判標準,條條道路通羅馬才是最好的社會狀態。“慕馬大案”后,雖然自己經受住了大風大浪的考驗,仍然可以在市政府辦公廳工作,但是心靈卻經受了煉獄般的折磨。
在對人生的目標、事業與職業的關系進行了認真思考之后,我毅然決然地辭了職,徹底從政壇抽身。現在,我只能說,我是一個曾經有政治抱負的人,我的政治抱負在我的小說里實現了。
情不自禁地拿起筆來寫作
問:你是怎么走到寫作這條路上來的?
王曉方:辭職后,我選擇了下海,但是由于倉促上陣,生意做得不理想,我的精神一度陷入痛苦之中。
當我服務多年的馬向東因腐敗而被判死刑時,我被深深地震撼了。當他伏法的第二天,網上有一張他被執行死刑前的照片,坐在一把椅子上,目光絕望且迷離,手里有半截香煙,這大概是他留在世上的最后一張照片。
我是在傍晚時分看到這張照片的,當夕陽透過玻璃窗射到我的臉上時,我的內心世界極其悲涼,同時有一種將內心的自然秘密變成精神秘密的沖動,我將照片打印出來,放在桌子上,盯著照片,一口氣寫了一萬多字,這就是《市長秘書》這部長篇小說的開頭。苦難總是讓人思考更多的東西,而與心靈對話的最好方式就是寫作,可以說,我幾乎是情不自禁地拿起筆來寫作的。
秘書腐敗有時純屬“逼良為娼”
當秘書每年寫上百萬字材料
問:擔任馬向東的秘書這些年,當秘書,真像你在小說《市長秘書》中借雷默之口所說的,就是“聽領導念自己寫的材料,還得扮認真狀做筆記的小人物,無聊透頂”嗎?
王曉方:這只是主人公雷默的工作狀態,并不是我當年的工作狀態。我當過秘書,也和很多秘書共同工作過,熟悉他們。為了寫《市長秘書》,我花了很長時間在琢磨這類人的特點,琢磨透了才能寫出像雷默這樣的典型形象。雷默這個形象被認為真實可信,因為這種真實,是從典型意義的現實材料中進行了提煉加工創造,經過提煉加工創造的真實,含有本質的東西,含有共性的東西,這樣的真實具有很強的吸引力和震撼力。但這是藝術的真實,是來自生活高于生活的真實。
現實中,秘書也分政治秘書和生活秘書兩種,前者大多是高學歷人才,有政治敏感性,文筆好,有思想,選這樣的人做秘書的領導大多是有政治抱負的領導;后者靠關系上來的較多,他們可能在機關出身于辦事員、打字員、司機,但是與領導之間的關系密切,這部分人進機關原本就是為了當秘書,將來好混個一官半職的。
作為政治秘書,在政府工作,服務的領導主管什么,我就得研究什么。我每年都要寫上百萬字的材料,這些材料都是納入政府決策的,多么急難險重的材料我都寫過。這是一種非常艱辛的創造。
“上梁不正下梁歪”的說法不盡然
問:政治秘書其實并不像《市長秘書》中所寫的秘書雷默甚至被迫為市長張國昌安排女人吧?
王曉方:當然不是說政治秘書就不管領導生活,生活秘書也不參與領導工作。事實上,領導與秘書之間有多少是工作關系,有多少是感情關系,只有他們自己心里清楚。很多情況下,秘書如果只知道埋頭工作,不懂得照顧領導的“生活”,即使工作干得再出色也不會得到領導的賞識,與領導的感情也不可能深,秘書腐敗有時候純屬于“逼良為娼”。
我們常說“上梁不正下梁歪”,其實也不盡然,現實中腐敗掉的秘書遠沒有腐敗領導多。以《市長秘書》里的人物為例,市長秘書雷默就堅守了自己。當然這種堅守付出了沉重的代價。如果論德才,張國昌遠不及雷默,那么為什么張國昌成了領導,雷默委屈成了秘書?我認為這才是值得我們認真思考的深層次問題。
人到中年卻要從頭開始
“慕馬大案”帶來的磨難是人生財富
問:有人說,你在從政的時候,在官場游走,享受著這個群體特殊的待遇,現在你離開了官場,又將自己的官場生涯換成文字,名利雙收,“轉身”順暢得讓人驚奇。
王曉方:那是因為他們根本不知道我心靈的苦難,順利是表面的,其實我經歷了一個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過程。人到中年正是事業開始收獲的季節,而我卻要在迷茫中從零開始。在諸多失敗的選擇背后,卻經歷了常人難以想象的心靈苦難,“順暢”在我的人生詞典里幾乎不存在。
問:有激情也不足以讓你成為一個優秀的作家吧?你的特殊身份難道沒起什么作用?
王曉方:我原本酷愛文學,讀高中時曾經獲得沈陽市高中生作文競賽優秀獎,并在高中、大學階段發表過詩作;在政府工作期間,我也沒有忘記文學,一直關注文學前沿動態,業余時間讀過很多文學書籍。
如果這個身份對我有幫助,那就是在政府工作十幾年的人生經歷,讓我更了解中國的改革開放,更了解民生民情,深知官員的七情六欲決定著老百姓的生活;我也目睹了身邊領導干部貪污腐敗及被黨紀國法嚴懲的驚心動魄的過程,特別是“慕馬大案”,這場驚心動魄的腐敗大案在我心靈深處造成的磨難也許是我一生中最寶貴的財富。
想寫出中國的《鋼鐵是怎樣煉成的》
問:現在,文壇的人提起你,老是將你馬向東秘書的身份和你的寫作相連,感覺困擾嗎?
王曉方:獵奇心理,人人都有,我雖不喜歡人家這樣,但人家要這樣我也沒有辦法。正義和良知永遠是文學的主題,也是我的主題。在現實生活中,正義的力量非常強大,但是腐敗的勢力也不可小看,官場文學作品的價值就在于通過觸動人們的靈魂,讓正義力量信心百倍,讓邪惡勢力心驚肉跳。
我現在正處于旺盛的創作時期,我希望通過寫作能成為中國精神內質的杰出表現者,在文學的表達中尋求精神世界的寄托與超越,用尖銳的語言鋒芒刺向現實和人性的幽深之處。我有一個理想,希望自己寫出教科書式的長篇小說。《鋼鐵是怎樣煉成的》就是這樣的小說,影響了一代人,但是當下中國還沒有這樣的小說。據《青年周末》鄧艷玲
王曉方簡介
生于上世紀六十年代,遼寧沈陽人,理學碩士,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已發表作品兩百萬字。辭職前曾擔任馬向東秘書兩年。著有長篇小說 《致命旋渦》、《少年本色》、《駐京辦主任》、《駐京辦主任(二)》、《市長秘書》、《大房地產商》等。《駐京辦主任》曾在本報連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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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馬大案
2001年8月,根據法院判決,原沈陽市長慕綏新、常務副市長馬向東嚴重違紀違法,分別被判處死緩和死刑。從1999年7月到2001年6月,慕馬案的重要涉案人員,除了市府的一、二把手(慕、馬),還牽扯出了包括財政局長、國資局長、法院院長、檢察長等委辦局的17個一把手和一百多名領導干部,其中涉及黨政機關、司法機關、行政機關、執法機關、經濟管理部門等多個單位。涉及收受賄賂等違法違紀行為的沈陽市處級以上官員已達到400多人,收繳和扣押贓款、非法所得2億多元人民幣。該案涉及的領導干部之多,涉案金額之大,所造成的后果之嚴重,均為新中國成立以來所罕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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