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萌:當時不知道運動員在什么地方,在哪兒有這些人在等著您去發掘他,您想著第一個要去的地方是什么地方?
文燕:因為過去還有其它項目,我們一般招收隊員都是在中康。
李小萌:中康全稱是?
文燕:中國康復中心。我們就去那兒,而且我們那里有一個在我們其它項目中的分級師,還了解一些分級,根據這個分級,因為殘疾人一定要有醫學分級的,根據分級的殘疾程度來尋找隊員。
李小萌:您選人的標準是什么?是要笑得漂亮,笑得像苗苗這樣就選嗎?
文燕:我覺得要有一種氣質,要有一種綜合素質,像我作為教練,我挑人,當然我選擇苗苗,第一是部隊的,又是黨員,這我覺得是如果同等條件,我一定要挑這樣的,因為本身是軍人,身上有一種,不可阻擋的一種氣勢,他可以把我整個隊的正氣帶起來,覺得首選是這樣。
李小萌:像他這樣經歷的人應該是鳳毛麟角,可是您這個隊怎么也得有十二個人嘛,怎么再去選你?
文燕:我們逐個挑選,當時面也不是很寬,而且要符合醫學的分級,很多東西不是說想參加或者說你就可以怎么樣,要通過很多條件,完了以后,選擇以后,就試訓。
李小萌:應該也不是所有的您看中的人都像苗苗這樣很愿意參加,很想參加吧?
文燕:關鍵當時我覺得很多人可能受傷時間比較短,對于我參與這個項目會怎么樣,對于體育的認識還不夠,我覺得是這樣。可能怕傷殘更嚴重了,會不會,他們有這樣的顧慮,包括苗苗可能也不會沒有這種顧慮,但是他可以抱著嘗試這種心情。
李小萌:你顧慮了嗎當時?
程雙苗:當時沒有顧慮得太多,首先我覺得我要去嘗試才知道是什么樣的,只有我親自去嘗試了,我才知道其中的苦與樂。
李小萌:這是非常好的一種心態,要去試。
文燕:對,敢于去嘗試,這很重要。
李小萌:一個新的項目組織起來,大家都不認識的隊員組織起來,可以想象有很多的困難要去克服,您覺得比較根本性的困難是什么?
文燕:讓隊員要充分認識這個體育運動,能夠幫著他們康復,這是很重要的,我覺得競賽,比賽我覺得都是第二的了,主要對于他們來說,殘疾人體育我覺得最重要的東西還是康復,康復是第一的,而且讓他們能夠走出他們這種低迷的這種心境,走到陽光,可以面對,抬起頭來面對人生,能夠接觸到很多人,能夠走出國門,走出自己的康復中心,走出醫院,從一個殘疾的病人,轉換成一個運動員,我覺得這種轉換這種過程是很享受這個過程的。
李小萌:首先要了解這個意義是在哪兒是嗎?
文燕:對。
李小萌:您說到非常自信地出現在眾人面前,我馬上想到你們剛參加了開幕式,走在中國代表團隊伍里面,走在鳥巢的場地里面,苗苗當時的感覺是怎么樣的?
程雙苗:當時感覺,那時候此時此刻的心情是非常激動的,全場的觀眾都為我們喊著中國隊加油,讓我們感覺到,啊,真的,太激動了。
李小萌:就是激動兩個字,沒別的?
程雙苗:只顧激動了。
李小萌:當時有沒有想過,自己經歷了什么才來到了鳥巢現場,有沒有去閃回?
程雙苗:因為我可以想,一件事情也許你不去放棄,你可能成功,一旦你放棄了,根本沒有成功的希望,這么長時間,我也許,有時候訓練累的時候也許心想,哎呀,別搞了,但是我自己又勸自己,或者教練及時在后面溝通。
李小萌:我想你應該不是輕易會說放棄的小孩,但你想到說,別搞了,你是累到什么程度了?
程雙苗:有時候很累,像夏天,我們又不能排汗,又得訓練,有時候自己也挺生氣,歇會兒,但是教練又給我們做一番思想工作,我們又振奮起來了,我作為隊長,我得主動要積極配合教練,我把全隊也要帶動起來。
李小萌:文教練,現在大家接觸到的各種理念也很多,也會很在意怎么樣和殘疾人去交往和接觸,比方說我跟苗苗我沒講,我的內心我會想,今天你來,我用什么樣的語言跟你說話比較合適,哪些話會不會我不經意間可能會傷到你,我想問問文教練,您在跟他們接觸當中,會不會考慮這些問題呢?
文燕:也會考慮,他們有些東西我覺得可能身體條件各方面達不到,要試著一種嘗試,你可以這樣嗎,一種商量的口吻,可以做到嗎,但是可以做到的,但是逐步逐步我覺得這種語氣在變化,現在我可能變得,因為他們達到一定水平了,我可能也比較嚴厲了,要一種要求。
李小萌:苗苗,當我跟文教練談論這個話題的時候,你想給我們一些什么樣的意見?
程雙苗:在沒有參加之前很敏感,沒有參加輪椅橄欖球運動之前是很敏感的,我出去逛街或者是到市場或者超市買點東西我是很不愿意去的,因為我怕別人看著我,怕別人在背后說我,但是自從參加輪椅橄欖球之后,我覺得不一樣了,我走出去我覺得我是一名運動員,我有我的能力,我可以在我的舞臺上去展示,展現自我的風采,我覺得我很自信,我覺得別人在背后議論我會說這小伙子很勇敢,很堅強,以前議論我就覺得,傷殘的人,我覺得自己會感到自卑那種,完全是兩種不同的心情。
李小萌:文教練,除了成績之外,您還會拿什么來評價您的隊伍?
文燕:我的隊伍現在我的小伙子個個都是好樣的,特別陽光,特別精神,平時跟他們在一起,其實我說實在,他們感動,我天天為他們的精神感動我,對我自己很震撼,他們這樣了,還在努力地拼搏,像我,我覺得我更應該為他們做什么,每天在震撼,我覺得活得非常充實跟他們在一起。
李小萌:相信在聽剛才兩位的談話過程中,觀眾朋友也會一次次地被感動,可能您也會想,是不是苗苗是屬于特例,他是不是特別出色才能夠成為今天的他,接下來我們聽聽專家的觀點。
人物簡介:
王征美:中國康復研究中心主任醫師,從事殘疾人康復工作二十年,中國第一批從事殘疾人康復研究工作的醫療工作者。
李小萌:剛才我甩下了一個問題,就是苗苗是不是一個個案,所以我們首先要問王醫生,是不是因為苗苗有過人的意志力,有在軍隊生活的經驗、經歷,所以這個運動帶給他的變化會這么大?
王征美:每一個病人他都有他的潛力,就看你怎么去發掘他,怎么去鼓勵他,體育當然是一個最好的媒介,我們也有體育康復這一塊,但是苗苗他是做得比較出眾,做得出眾跟他很多因素有關。
李小萌:怎么理解體育是康復當中非常重要的一個方法?
王征美:因為我們也在做病人的拋球,坐在輪椅上,坐在墊子上拋球,接球拋球,但是我們的接球、拋球從治療上來講,就是讓他增加肺活量和他坐得穩不穩,他一開始像他們這種病人是坐不穩的,因為他們都是一些重殘,截癱病人本身就是重殘,高位截癱就更是重殘。所以我一開始知道他打橄欖球,我說你球怎么撿,我知道他會拋球。
李小萌:您都不知道?
王征美:我不知道,他給我練,他說把球放地下,這個輪椅這么一轉就起來了,我說這個體育很有魅力,我說超過了我們醫學這個方面,我們說我們訓練不到這個問題。
李小萌:剛才教練跟苗苗都提到了精神這兩個字,精神的動力對他們整個這個項目作用非常大,但我想知道的是,能夠有這樣的改變,主要是因為精神動力,還是說醫學科學的必然規律?
王征美:這可能是一個理念問題,我們剛進入殘疾人社會的時候,剛了解殘疾人的時候,不能光憐憫,不能光同情,我們可能要有一種更大的關愛,關注、關愛,全社會都關愛,這個不光是醫生來做,我們也希望他們病人,鼓勵病人自立自強,他們沒有自立自強,可能現在這杯水還端不了,我們想到我們端一杯水來喝,可能是很簡單的事情,可對他們來講,非常非常難,當時來講,他能夠去參加一個運動,而且是參加一個競技運動,我覺得這個來說的話確實要靠很大的毅力,因為他從一杯水都端不了的情況下,能夠參加這么劇烈的運動。
程雙苗:以前我們端水就這么端,兩個手這樣捧著。
王征美:那是后來,康復以后是這樣,康復以前這都做不到。
李小萌:現在這樣就可以了。
王征美:因為他們不可以做這個動作的當時,只能做這個動作的高位的。
李小萌:其實這是一個跟想象的邏輯不太一樣,就是參加奧運會的比賽,覺得已經是一個非常高端的,高難度的活動了,但是恰恰參加了這個,他在生活當中的一個基本的生活技能在提高。
王征美:對。體育可能帶給人們的,帶給殘疾人的東西可能除了肢體上的,可能精神上的東西更重要。
李小萌:您剛才提到一個健全人對待殘疾人的態度,不能只是同情,應該是關愛,這兩者之間的根本區別是什么?
王征美:就是以前我們可能是更多的是覺得給他一點醫療上的援助,給他一點經濟上的幫助,我覺得這個在社會上的認識是遠遠不夠的,殘疾人他有困難,但是他怎么去社會,我們要給他提供一個平等的競爭的平臺,我覺得他們可以創造他們自己的更好的生活,這樣能給一個社會,給一個家庭,都會帶來一個很好的后果。
李小萌:我們說到運動帶給人的身心的變化,心理上的、生理上的,這個生理上、心理上的變化是一個先后順序,是因果關系,還是一開始就是共同在發展呢?
王征美:共同在發展,一開始剛傷的時候,他可能會覺得,我就是感冒發燒,我總想我會完全好,當我們告訴他說,你要致殘了,你是一個殘疾了,他就從一個非常高的地方,一下落到一個非常低的地方,這個時候他的心理變化特別大,這個時候就靠引導和鼓勵,靠他們自己之間,群體之間的這種互相勉勵,也很重要。
李小萌:剛才王醫生剛一說到這種心理變化,苗苗一下就笑了。
程雙苗:對,因為他說的確實就是我們心里當時的想法,突然一下你什么都可以,你什么都能,突然一下你什么都不行,什么都不可以做的時候,突然一下跌到了谷底,把自己摔得粉身碎骨。一開始我剛受傷我真的不知道,我說什么是輪椅,真正是高位截癱,我不知道,說輪椅,一個年老人或者是年紀大了,行動不便了坐上,不知道輪椅,真的不知道。
李小萌:但是剛才我們說到的是什么呢?你是參加了這個運動之后,身體上有一些好的變化,肺活量、底氣中氣十足了,自己真正狀態好了,結實了,有了這樣的變化心理上才會慢慢越來越自信,如果我們其他的殘疾人對參加運動有了很高的期望值,他參加了以后并沒有在身體上發生這么大的進步,他心理上依然會有很好的改善嗎?
程雙苗:我覺得心理還是會有很好的改善,因為我們在賽場上,你有很多觀眾在為你搖旗吶喊,在為你鼓掌,當你獲得成績的時候,他們會給你送上鮮花,這就是一種最好的鼓勵,我們不需要別的什么,哪怕這項運動,就算對某個殘疾朋友來說他沒有很明顯的改變,但是他從心理上感受到全社會對他的一份關愛,那份尊重。
李小萌:好,我們請三位分別再給大家明確的回答,看殘奧會的比賽,看什么,怎么看,我們先聽聽王醫生的。
王征美:殘疾人,他是一個平等的舞臺上去正常參與,就是說正常人可以參加的體育運動,有很多我們也可以參加,這是一個同一天下,同一個藍天下我們大家要干的事情,我想就是這么多。
李小萌:教練。
文燕:實際上是那六個字,就是融合、超越、共享,體現了我們殘奧會的理念,所以說我覺得我們殘疾人參加體育運動更能體現奧林匹克精神,更能展現他們永不言敗這種作風,能夠激勵所有的人更加努力地為之奮斗,所以說我覺得特別好。
李小萌:苗苗,當你在賽場上非常精彩地表現自己的時候,你希望觀眾怎么去看?
程雙苗:我首先希望觀眾,他的內心和視野都會得到一種震撼,特別是精神上一種震撼,像我們這種很不方便的情況下,還這么頑強拼搏去比賽,也同時想告訴他們,健全人和全社會,你們沒有什么理由去退縮,碰到困難和坎坷的時候去退縮,你們應該勇敢地邁過去。
李小萌:我想觀看比賽是屬于個人的體驗,但是剛才三位嘉賓提供給我們一個非常有力的參照,讓我們帶著這樣一個參照再去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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