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明:刊用中國《中華文摘》稿件務經書面授權)
她是20世紀80年代中國朦朧詩代表人物之一。20年過去,她自稱自己是詩壇“外婆”級人物。她在最近一次與上海作家陳村的對話中說:每當參加文學聚會時,她笑瞇瞇地坐在年輕人中間,扮演“狼外婆”的角色。
“我嫁你簡直像私奔”
中國有個傳統,夫妻倆中某一方出了名之后,介紹他(她)的配偶時,常稱其為“某先生的太太”或“某太太的先生”。談到詩人舒婷和她的丈夫,我索性唱個反調,要說舒婷者,陳仲義的太太也,或更直接一點,陳仲義的太太是舒婷。
陳仲義人高馬大,長相一般,穿著隨意,樸實得不能再樸素,木訥得近乎迂腐,屬于內秀型。他在一所大學執教,是省內頗有名氣的詩評家。本來出席省、全國性的一些詩歌討論會都要有他,自與舒婷結婚之后,全讓舒婷給硬擠掉了。
他們同居鼓浪嶼一條街上,推窗可望,臨街可呼。同在文學圈。
初闖江湖那會兒,鷺島文學圈內朋友聚首,眾人宏言闊論,惟陳仲義十有八九沉默寡言,藏鋒不露。舒婷暗中觀察,若論對手,非他莫屬了。每每過海進城以作家、評論家身份出席會議,他們往往“君立船首,我臨船尾,同享一江水”。
雖相互心儀,但誰也不愿先表心跡。歷七八年之久,月老看不過去,終用紅絲線將這對大男大女拴到一起。
1981年的一天,舒婷遠游三峽歸來,還沒及抖落一路風塵,陳仲義已樹樁般佇立在她面前,“四目相對”,心有靈犀何須點,舒婷說了句“好罷”,一點也不朦朧,這對分別為32歲與29歲(舒婷自說28歲)的金童玉女,攜手步上了愛情的雙桅船。
結婚的那一天,陳仲義5時即起,逆寒風步行3分鐘去接新娘子。
舒婷的見面禮是擰一把熱毛巾去燙熨新郎腦后那撮一年365天都“立正”的聳發。老丈人端來一碗4只荷包湯蛋遞給毛腳女婿,陳仲義照規矩吞掉兩只,將殘余部分留給新娘。舒婷連蛋帶湯一口氣掃光,揚揚空碗,幽她老爸一默:“今天我還是你龔家女兒,不能浪費。”
龔老先生為享嫁女之樂,備4輛小板(鷺島無機動車)運嫁妝,衣物、書稿、桂圓蜜棗、針頭線腦三車,壓陣的是老人精心培育多年的20盆名品玫瑰花,不乏詩意。
車隊在一眼見底的小街上游行了5分鐘即宣告完畢,大男大女進洞房。婚后多時兩口子逛街,被舒婷當年的二位小姐妹撞見了,悄悄地把她拽到一邊審問:你處朋友啦?樂得舒婷彎腰如大蝦。
數年后數婷憶起一生大事竟如此草草,總有點遺憾,便數落陳仲義:“我嫁你簡直像私奔!”
陳仲義詼諧地反擊:“那等你將來私奔,我再大吹大擂一番,如何?”
從灰姑娘到灰大媽
據傳陳仲義拜倒在舒婷石榴裙下正式求婚時,舒婷不忘拿捏他一把,約法三章:一不做家務;二小兩口單獨過;三交友自由。陳仲義沒說半個“不”字。大概是不敢。
可是一夜間,龔舒婷變成了陳龔氏后,“三章”一章也不章,純屬紙上談兵。“不做家務”,舒婷當初夢想做閑云野鶴,一心寫詩,孰料婚后她這個“作家”成了“坐家”,旋又升級為“做家”。一周7天要分割給年邁的公婆、多病的老爸、不善家務的丈夫和調皮的兒子。屬于自己的時間大概只有七分之一。打兒子上學后,她就開始每天6時起床,為“小皇帝”張羅早餐,整理書包;趁洗衣機在轉,掃地抹桌子,心里還要想早上去菜場買什么,中午煲什么湯,晚上燒什么菜。平時,朋友、讀者來訪,也不得不“看鐘說話”(怕誤了做飯)。本來與文友通信可洋洋千言,現在不得不改為電話聯系。令她難堪的是常有電話來得不是時候(正在炒菜),她不得不放下鍋勺,關掉煤氣,拿起話筒不問張三李四,劈頭就說:“對不起,什么事快說,鍋里正冒煙呢。”忙得像個陀螺,滴溜溜直轉。
當年的簽約“不做”早已改革為“全包”了。所謂的“小兩口單獨過”更是戲言。具有濃厚傳統美德的她怎么忍心讓年邁的公婆享受不到天倫之樂?至于“交友自由”,更成天方夜譚,連咳嗽一聲都在一家老少的眼皮底下,更別說還有一只“拖尾巴狗”24小時跟蹤(兒子屬狗),自由安在?
結婚時惟一一件新家具大書桌在“用不習慣”轉讓給丈夫之后,自己只好伏在一張鎖頭已壞、抽屜關不攏、四腳搖晃的寫字臺上“守桌待詩”。今日復明日,她不知不覺中把“詩人”一詞遺失在柴米油鹽醬醋茶中了。偶爾想起想劃根火柴找一下什么,舒婷幽默地說,天啦,這才知道5分錢一盒的火柴已漲到一角錢一盒了。
面對陳仲義的滋擾她也只能認了
他倆的寫字臺緊緊相鄰,丈夫時不時地將講義、書稿等什物亂堆亂放,攻城掠地般地占據到她的案頭。一見此況舒婷毫不客氣地將之驅逐出境。舒婷愛集圖案漂亮的郵票,將其藏在小盒內,先生要寄信,只圖方便順手牽羊,有時連偷帶搶。惱得舒婷向丈夫開火:“看來你這輩子是吃定我了。”話中有怨,更多的卻是自豪。“我們從沒吵過架,因為我們互相很了解,再加上我們都熱愛文學。我們把文學當作一種信念,因此他非常支持我寫作。”
月落日出,舒婷就這樣由灰姑娘變為灰大嫂,由灰大嫂晉升為灰大媽了。舒婷說:“我盡量做個好女兒,好妻子,好媳婦,好母親,只好不惜虧待自己。”
“婚姻是一張彩票”,舒婷中彩了
當年他們之所以相持了七八年,魚不動,蝦不跳,陳仲義是怕高攀不上舒婷;舒婷是因為她的詩和人當時都處在時代的漩渦和風頭,怕累及陳仲義。有詩為證:“我站得筆直/……/理想使痛苦光輝/這是我囑托橄欖樹/留給你的/最后一句話。”
一句話:都是怕傷了心愛的人。
舒婷懷孕期間反應強烈,嘔吐不止。據說看驚險小說能改善病況,陳仲義每日跑圖書館借書,一連十多天。
舒婷因插隊時勞累過度,患嚴重腰椎疾病,藤椅破了,坐著不舒服,陳仲義先用鐵絲加固,舒婷的感覺仍然不好。想買張新的,陳仲義把島上大小商店轉了個遍也沒買到。這時適逢一位日本朋友造訪,無意之中獲悉此事,表示要送舒婷一對皮椅子,舒婷當即謝絕。晚上陳仲義回家聽說了,為長國人志氣,次日過海到廈門轉修敢一天,終于扛了兩只高背皮椅回來,還不忘向太太報喜:“每只殺價二元五!”
舒婷纖弱,又戴深度的近視眼鏡。家事中她自詡:“主內”,有時“主”得叫人難以恭維:7個數字的電話號碼,她常常要按錯3個。一個電話,不重打兩三次是打不出去的。她對數字概念也很模糊,一萬和一千萬對她是一個意義。有時陳仲義取笑她缺乏信仰,舒婷反駁:“從前文學是我的信仰,現在你和你兒子成了我的宗教,我還信什么?”
舒婷寫詩已屆20年,總共不過一百三十余首,這表明她的創作嚴謹不以量取勝之外,家務的重軛也使她不能潛心執筆。陳仲義“主外”,主外的事兒多辛勞,而且,陳仲義還要過海到學校上課,做學問全在晚上。
至于出版社、報刊的約稿、筆會、出書等事,陳仲義一攬子全包。人們笑話說他是太太的生活秘書。出版社出版《舒婷文集》,全由陳仲義選編、復印、剪貼、審訂及至校對。舒婷樂當甩手掌柜。舒婷說:“陳仲義是個責任感極強的丈夫。”
一位先哲說:“婚姻是一張彩票,男人下的注是自由,女人下的注是幸福。”
舒婷是中彩了。他們的生活仍是豐富多彩的。閑時同兒子踢球、跳皮筋、玩“老鷹抓小雞”。周日,一家三口或購物或郊游或訪友或看電影,隔三差五上飯館領略一下時菜的美味,飽飽口福,一享天倫之樂。
陳仲義對她的體貼之殷,舒婷不愿多說,她早將那相濡以沫的愛的感受化為詩句:我必須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作為樹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我們分擔寒潮、風雪、霹靂;我們共享霧、流嵐、虹霓,仿佛永遠分離,卻又終身相依。
陳仲義對酒、煙、茶一概不沾,除了書之外,舒婷每月只需付給小發廊3元大洋洗理費,即可打發陳仲義。
家,是個溫馨的港灣。愛的小舟泊于此港,舒婷方能面對星月頭枕波濤,入夢入詩。
舒婷說“丈夫屬鼠,兒子屬狗,十二生肖無貓。我伴一大鼠一小狗過日子,望隴得蜀,勉強足矣。”
“足矣”是實,“勉強”不過是詩人藏富不露,自廉罷了。(張昌華/文 摘自《新聞信息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