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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三角賭業的停牌與重張
賭業是中緬邊境的緬甸撣邦第四特區首府勐拉的命脈,支撐這個賭業的主力賭源,是來自中國內地的頗具經濟實力的賭客——在勐拉特區涉賭的人員中,中國過境人員所占的比例超過90%,這導致大量的人民幣流入該地區。
金三角地區的賭業在7月15日全線叫停后的第49天,發牌的清脆鈴聲重新在勐拉響起
文/徐弋(發自云南中緬邊境)
8月8日,西雙版納橡膠林內傳出沉悶的槍聲。三名劫匪持槍搶走了云南景洪市某農場為職工提取的工資共158萬元現金。
此案迅速破獲,但當地人更多地將這起精心策劃半年,前后殘殺4人的惡性案件與邊境另一側金三角的賭博業聯系在一起——因為3名案犯都是當地惡名昭昭的賭徒,負債累累。
據他們交待,作案后心驚膽顫地瓜分贓款時,也沒忘了互相清算賭賬。
“8·8”案件是一個因賭至禍的典型事件。事實上,在中國云南省景洪、勐海、芒市、瑞麗等邊境地區,流傳著更多的悲苦故事。一位當地人說,在緬甸的勐拉城,街邊常能看到的一幕是,來旅游的一個大男人“蹲在街邊嚎啕大哭”。
這一切與金三角瘋狂的賭業密切相關。
“利劍行動”使勐拉賭業驟然叫停
從驚喜到憂慮,何秀娟心情復雜,她只希望自己被迫延長的云南之旅早日結束。
何秀娟是廣西人,5年前與丈夫到了中緬邊境的緬甸撣邦第四特區的首府勐拉,以種植蔬菜為生。今年7月中旬,何帶女兒過境來昆明旅游,作為對自己5年辛勤勞作的獎賞。幾天之后,丈夫從勐拉打來電話,讓她延長昆明的旅行,甚至可以帶孩子回廣西老家歇歇。原因是,最近像他們這樣持景洪市暫住證的外來人口突然很難過境。何秀娟還從電話中獲知,勐拉許多繁華的餐廳一夜之間變得門可羅雀,城內所有賭場都已經停業。正被遣散的中國籍員工里,有他們的老鄉。
之后的一個月,電話里傳來的消息讓何秀娟逐漸有些惶恐:賭場照舊關門停業,老街上打工者租住的廉價房空置得越來越多,商品的價格低得夸張——空調在勐拉的商場里以200元一臺的價格甩賣……
何秀娟一家正在經歷的,是中緬雙方聯手,對泛濫的勐拉賭業一次大規模的整治行動。
2003年7月15日,勐拉全城賭場按當地政府要求統一停業,各自在碼房窗口和廳房大門貼上封條,城內正在興建的至少3家酒店也已停工。正如何秀娟丈夫的感受:幾乎是在一夜間,勐拉靜了下來。
此前,為配合勐拉政府,中方的“利劍行動”早已開始。盡管云南警方如往常的謹慎,未勢聲張,但因行動所涉邊境較廣,一些當地人還是能依稀感覺到某種改變的到來。7月初,陳思婷(化名)在勐拉的幾個朋友突然接到有關部門的通知,限期回國,逾期將按非法偷渡出境處理。回境后,她的朋友皆因“參與賭博”被罰款。
對于此次中緬雙方幾乎同步的“治理行動”,勐拉一名有相當政府人脈的人士說,勐拉特區政府對配合中方行動并不感到為難,也沒有想象中的斷腕之痛——賭業是這個地區的命脈。
事實上勐拉全面禁毒以來,其經濟發展一直得到中國云南地方政府的大力支持,而該地區的長期穩定和經濟發展也需依靠中國。
據了解,在勐拉特區涉賭的人員中,中國過境人員所占的比例超過90%,若中國切實加強邊境管理,切斷客源,緬方也無力挽回盛極一時的繁榮“賭象”。前段時間由于SARS影響,中國出境人員大幅減少,該地區的賭博業就處于半癱瘓狀態,而維持賭場的費用高昂,許多賭場老板早有撤資打算。
從7月15日勐拉賭業的驟然叫停來看,包括加強境內管理與境外的協調談判,“利劍行動”還是頗見成效。
淡化中國因素后賭業重張
8月22日,星期五,距西雙版納州府景洪南行3小時車程的打洛口岸,運送旅客的車輛排成長龍。
過關前,導游米小姐不停地向游客聲明禁賭的旅游紀律。米小姐說,自7月起,有關部門警告,凡擅帶游客進入賭場賭博的,旅行社和導游將受到嚴厲處罰,甚至會吊銷營業資格和承擔刑事責任。
7月份以來,打洛口岸的出境游一直呈上升趨勢。熟知該地區發展的人說,勐拉并未蕭條,它所失去的僅僅是賭博業造成的畸形繁榮,正常的貿易往來和口岸旅游并未受到影響。
而事實上,“治理整頓”并不等同于禁賭,博彩業在金三角地區依然符合“特區”的規定和利益。
此次勐拉特區政府“治理整頓”的目標很明確——盡量減少觸犯中方利益的因素,除暫時關閉賭場外,據相關人士介紹,更敏感的項目還包括:
勐拉發展銀行從中國國內某建設銀行取消了一個金額高達2億元人民幣的賬戶,此賬戶據稱是賭場專為方便中國賭客轉賬,使其能在中國境內安全兌換籌碼和提取資金的專項賬戶;
清理各家賭場的股份結構。據稱,最新的規定是,只要賭場的資金沒有任何形式的中國股份,賭場老板亦非中國內地戶籍,即可申請開辦賭場;
收縮賭場范圍,勐拉公辦的牌手公司全面清退中國籍牌手。據消息人士稱,勐拉今后極可能僅允許在兩家酒店內開設賭場,分別是由緬甸皇家娛樂公司經營的新東方酒店和由澳門藍盾集團股份有限公司投資3億元依山修建的藍盾娛樂城,這兩家酒店都極盡奢華,“藍盾”甚至興建了高爾夫球場和一座關帝廟。
8月22日,放高利貸的緬甸人阿洪從打洛口岸入境,開始暗中接待中國內地各省來“踩點”的賭客。阿洪說,來自浙江的十余名“大客”已經過境來到賭城勐拉,等待進入在周末重新開業的某個賭場豪賭。更多的國內賭客將在稍晚到達。
阿洪說國內的很多“大客”一直和他保持著緊密聯系,指望躲過“利劍行動”的風頭后,重新過境豪賭。
一名深諳賭道的賭場人員說,賭客的膽大妄為關鍵在于貪欲難除,在于暴富的誘惑。
當日中午時分,勐拉城中心農貿市場,停工近兩個月、占地超過5畝的一個老虎機大廳旁,幾個工人正從一輛三菱卡車上卸貨。他們說,卸下的建材是為重新開工建設這個大型賭博大廳做準備。
勐拉金塔大道一側,新東方大酒店的“貴賓會”重新開始營業,賭臺零星簇擁著約百個賭客,大多賭臺仍無人光顧,略顯寂廖。相距不遠的藍盾娛樂城也在做著開業準備,娛樂城金碧輝煌的大廳穹頂下,工人們正在安裝早先拆下的水晶吊燈。
金三角地區賭業在7月15日全線叫停后的第49天,發牌的清脆鈴聲重新在勐拉響起。
中國內地巨額資金來去
在邊境線一側的云南人深感賭禍之痛時,境外賭場的名聲卻以口耳相傳的方式迅速傳至內地各省,各地賭徒聞風而至。
這些被境外賭場稱為“大客”的內地賭徒往往具有相當的經濟實力,對中國資金外流造成嚴重危害。而巨額的外流資金中,有相當部分的國有資金,時間相對較近的一例是:今年3月,多次在金三角地區狂賭濫輸的黑龍江肇東市某信用社主任葛玉軍,侵占公款41.5萬元準備潛逃出境,后在昆明被捕。
一名多年在勐拉賭場做管理的山東人“輝哥”(音)說,勐拉幾大賭場,如東方、藍盾、金三角等,在SARS之前的黃金時期,每日都能有三四百萬的“上水”(意指賭場利潤),其中超過8成是內地“大客”輸掉的。
“輝哥”估計說,在金三角地區,如西雙版納州邊境的勐拉、德宏州邊境的緬甸克欽邦東部省——邁扎央經濟開發區等地,主要針對中國賭客開設的邊境賭場所造成的中國資金外流情況是,不低于100億人民幣(2002年)。
不過,另一名熟悉境外賭場的東北人認為,“輝哥”的估計太過夸張。他說,在境外開設賭場的很多老板自己也是賭徒,他們會將自己場內的利潤很快輸給其他賭場,造成同一筆資金在各賭場內的多次循環,如兩三年前勐拉城內最具財力的“金三角”賭場老板“老k”,目前已經輸掉了大半賭場,僅剩一廳。
但他們一致認為,無論怎樣估計,中國流入境外的人民幣數量肯定是非常驚人的。
在勐拉的確流傳著一些暴富的故事,這些故事客觀上刺激了人們的賭性。比如,一位很少說話的神秘北方人一夜贏光了“寶利貴賓會”的3000多萬元資產,“寶利貴賓會”隨即倒閉。一名賭場工作人員說他親眼目睹這次壯舉,他認為,在勐拉進行產業化經營的賭場,賭博規則和方法都很公平,輸贏關鍵在于克制能力和資金規模,賭場惟一能夠贏利的法寶就是利用資金規模來贏取賭客的貪欲。他總結說:“賭法公平,運氣有限,勐拉不可能有一夜暴富的機會。”
相對于暴富的神話版本,慘輸的情形在賭場上更為常見。
據有關人士透露,8月18日前后,號稱“中國賭王”的四川人廖某在云南芒市被警方拘捕。
廖某在賭徒中被尊為“廖王”,傳說較多,有人說他在勐拉輸了兩個億,有人說他在被捕前數月,在德宏邊境的邁扎央“小玩”了幾把就輸了一千多萬元。也有知悉內情的人說,“廖王”在全球各地賭場輸掉的錢超過10億美金。
盡管“廖王”產業較大,所開設的數家賭場也獲利不菲,但仍不具備如此資金能力,輸掉的巨額不明資金估計很可能為國內銀行貸款和黑錢借貸。
制造了這么多瘋狂故事的金三角,在經過一陣急風驟雨的打擊以后,其賭業重張的后果,將使各種悲喜情景每天又上演如故。
勐拉:從制毒到開賭
勐拉所在的緬甸第四特區有7.4萬人,13個民族居住在這片只有4952平方公里的土地上。10多年前,這里曾是毒品種植、加工、販運的重點地區,是緬北毒品流向國際市場的一個重要通道。
1989年6月30日,緬政府批準成立撣邦東部第四特區,下轄勐拉、南板、薩洛3個行政區,當時,第四特區還種植有鴉片2.2萬多畝,有3個海洛因加工廠和一個黃砒加工廠。
1998年8月26日,緬甸撣邦東部第四特區政法部頒布《緬甸撣邦東部第四特區博彩業試行管理辦法》,批準經營的博彩項目有:大(小)百家樂、牌九、麻將、大小、二十一點、梭哈、馬格羅、電子游戲博彩等。
短短10年時間,撣邦高原層層群山簇擁著的小山村勐拉成長為一座“夢幻般”的、以博彩業為經濟支柱的“國際性”城市,淘金者、投資者蜂擁而至,成了這個城市最常見的居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