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新網8月26日電 “近來有關媒體報道提出,現在‘又是一個月球探測的熱潮期’,這種說法完全不對。”中國著名流體力學專家胡文瑞院士在接受科學時報采訪時,明確表示了對國內媒體“月球熱”的深深憂慮。胡文瑞先生近年來一直活躍于微重力科學領域,他既是中國科學院院士,也是國際宇航科學院院士。
胡文瑞認為,當年美蘇因為冷戰推動了“第一次月球探測熱潮”,完全是大國政治競爭的產物。不少美國科學家反思這段歷史,覺得這樣巨大的投入搞“阿波羅”計劃,從科學研究的角度看不太值得。
他說,吸取美蘇“為登月而登月,科學成為副產品”的教訓,中國的月球探測規劃需要從長計議。我們應正確把握當前國際空間活動態勢,從我國空間科學發展乃至整體科學規劃的大局出發,評價月球探測的地位、設定探月活動的進程。
“探月沒成當前國際空間活動熱點”
胡文瑞說,20世紀60年代~70年代初,月球探測一度成為空間活動的熱點,是因為載人航天實現后,空間活動可以顯示一個國家的綜合實力,成為美蘇冷戰的極好舞臺。美國首輪空間競爭失利后,將登月設定為新的競爭焦點,這一舉措雖然也促進了科學發展,取得了輝煌成果,但歸根到底“還是一種政治驅動下的行為”。
他指出,一項空間計劃,如果總計耗資達到當前貨幣購買水平下的數百億美元,可以將它稱為“熱點”。美國“阿波羅”計劃全部投資,這樣折算后達3000億美元,“是當時名副其實的熱點”;但70年代后期,空間活動的重心轉到空間站和航天飛機上,月球探測就再也不是熱點了。胡文瑞說,20世紀80年代出現的“重返月球”的口號,不同人有不同的理解。提出重新開采資源、“開拓天疆”的基本上是政治家、私營公司,屬于非政府行為。從20世紀80年代到現在,所有國家政府的探月活動投資相對很少,美國、歐洲都沒有把月球探測作為重點,日本也只把它作為空間活劃重點里的一項。
他說,現在國際上大多數的探月計劃,一個項目投入不過一兩億美元,而美國純空間科學一年的預算就有40億美元。從1990年到2005年,所有的月球探測計劃全部加到一起,也只是10億美元量級,還比不上美國一個探測木星的“伽利略”計劃。這種情況下,“探月高潮”實在無從談起。
“資源開采還是私營公司的設想”
胡文瑞指出,因為一個“熱點”需要巨大的投入,目前美國在國際空間站上投入700億美元,歐洲、日本、俄羅斯也都“陷”了進去,今后20年都不可能大規模“重返月球”。緊接著下一個潛在的熱點,基本上公認是火星探測。因為在茫茫宇宙中“尋找生命”,是人類永遠無法拒絕的一個誘惑。雖然龐大的火星載人探測計劃還沒開始進行,但前期鋪墊計劃卻有啟動。
胡文瑞說,在今后熱點的“隊列”中,月球探測根本就“還沒排上號”,起碼四五十年內不會重新成為熱點。其間都只會有常規性的科學探測活動,并且都不以資源開發為目的。現在媒體帶給公眾“各國紛紛趕往月球搶占地盤”的感覺,“完全只是一種假象”。所有的“資源開采計劃”全是一些私營公司的設想,沒有成為政府行為。例如日本公司就曾投入人財物力,進行月球探測的前期預研,許多公司希望政府能資助1/3的經費,著手啟動一些開發項目。但“人類將于2005年在月球建立月面前哨站,2010年建立設備齊全的永久性居住地,2020年興建實驗工廠、農場”這樣一些作為“國際大勢”登上報紙的說法,基本上是20世紀80年代提出來的一些設想,從來沒有成為任何一個國家的空間發展規劃。
胡文瑞說,資源開發必須算投資效益,為了月球氦3、月球加工廠,國際上開過一些研討會。但發射成本都不清楚,這筆賬自然也算不明白。他介紹目前的國際報價說,送一公斤物品到近地軌道,目前要花2萬美元,去往月球最少還要翻一兩番。單從能源需要來看,聚變材料海水里就有很多氘和氚,而且開采起來很便宜,沒有必要去月球開采。“連深海資源都還沒去探索開發,怎么就會輪到月球呢?”
“我國當前月球探測難有重大科學突破”
胡文瑞說,冷戰時期的空間活動存在相當大的盲目性,當時設計的很多對地觀測實驗并不需要放到空間站進行,完全可以通過無人衛星得到需要的結果。但冷戰之后,國外的空間探索都在追求前沿、追求創新,追求效益,規模不大的月球探測計劃,其探測技術和科學思想都已非常先進。為擴大探測范圍,取得更有價值的數據,最近的探測器都繞月球極軌飛行。這些計劃并不求大求全,但求科學思想上的“一點先進”。歐洲正要發射的“智慧一號”,技術目的明確,一是驗證離子發動機的實用性能,二是希望大幅提高觀測圖像的分辨率;日本計劃今年升空的“月球A”,則打算在月球上人工制造“月震波”,從而探測其內部結構。
在探測手段上,日本計劃2005年發射的“月球科學和工程探索”號,將把目前“所有能夠想到”的探測方法全部包括在內。在近期和不遠的將來,無論印度還是中國,都不太可能有比它更完整、更先進的探月計劃,很難超過現在和幾年之后國際上的水平,取得更好的觀測數據。這類資料國際上完全公開,沒有創新和突破的重復觀測,在科學上是一種浪費。
胡文瑞提到,對于中國發射月球探測器,國內科學界不少人存在懷疑和反對的態度,因為不太可能在科學上取得重大突破。首先,中國的探測器軌道高度在月球表面200公里,而美國(1998年)、日本(2005年)都在100公里,即使探測儀器水平完全一樣,我們也不能“看”得更細更好。其次,美、歐、日等國都已有了幾十年的科學儲備,并有良好的交流合作傳統,而我國幾乎沒有行星探測經驗,很多科學家最近幾年,甚至近兩三年才轉到這一領域。
“是否必要應從大局出發”
“我不反對我國近幾年發射一個月球探測器,”胡文瑞說,“這是考慮到我國航天技術以前進行的都是近地活動,沒有涉及更遠的空間。因此,發射月球探測器,與其說是科學探索,不如說是航天技術上的一項實驗——我們的航天活動總要向越來越遠的地方延伸。”
他說,從有嫦娥奔月的傳說以來,中國人和“月亮”感情深厚。作為技術上的開拓,同時增加一些科學上的積累,發射一個月球探測器走出“第一步”,應該說是可行的,同時也在目前國力的承受范圍之內。但他強調,中國進行月球探測,必須注意這樣幾個問題:
“第一,我們的定位必須清楚,到底是為了科研、為了資源,還是為了技術。事實上,如果要研究月球起源和演化,就需要有重力場、磁場的測量儀器,但我國的探測計劃還沒有包括進去。因此,我們應該著眼于科研,而不能說為了資源開發。
“第二,戰略上的安排必須合理。比如說三步走,這還只是一個大概的技術設想。如果只是重復別人走過的路,意義不大,因為科學研究必須創新,‘重復別人等于沒做’。所以在科學上的需求明確之前,不宜盲目做。應該以重大突破為目的,因為我們畢竟只是發展中國家。
“第三,計劃的規模應該適度。即使是歐美現在規劃的空間活動,也十分講求效益。歐洲空間局花一億美元做‘智慧一號’,因為這就足夠達到目的了。我們就是有了先進的科學思想,也要注意投入規模。當年蘇聯發了24個月球探測器,其中8次登月、3次取樣,還不包括一批月球探測衛星。如果跟著重復這一過程,我們承受不起,而且沒有必要。
“最關鍵的是,月球探測的必要性應該納入國家的空間科學,乃至整體科學規劃進行統籌考慮。我們要發展、要趕超,這點毫無疑問。但空間科學研究范圍廣泛,不能齊頭并進,需要突出重點。現在,空間天文和日地科學研究的緊迫性肯定大于月球探測;空間物理方面,“雙星計劃”正在實行,也需繼續跟進。包括生命科學、微重力科學、地球科學等在內,提出怎樣的重大國家戰略任務,如何落實基礎性、戰略性、前瞻性的空間科學布局,都要從國家大局出發。”(劉英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