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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張守剛 鄭建濤
作為娛樂節目主持人,李詠力圖在節目中拒絕沉重的價值,但他卻一直戴著鐐銬在跳舞。他有時候為自己悲哀:真正意義上的主持人,是一個節目的靈魂。可他覺得自己不是。“沒人把我當‘靈魂’,頂多是個‘魂靈’,飄蕩在舞臺上,充當著某種必需的元素。”
李詠決定把自己的“擰巴”說出來。這位曾被《紐約時報》稱為“中國電視的秘密武器”的主持人,突然打破“不出書”的承諾,推出了自傳體圖書《詠遠有李》。尺度之大,出乎很多人的預料——八卦者在窺視名主持婚姻與家庭生活的同時,還會看到他對國內娛樂節目的反思。
“世界上最痛苦的,莫過于一個擰巴的人。我就是一個擰巴的人。”他說。擰巴,成了他描述自身狀態的一個關鍵詞。這個北方方言,包含著別扭、抵觸、焦慮、自己跟自己過不去等諸種涵義。
一開始趙本山“看不慣他”
1998年11月22日,按李詠的說法,這是他“狗屎運”的開始。這一天,他主持的《幸運52》低調開播,這位有點怪異的“詠哥”迅速被國內觀眾接受。之前已經在央視待了7年的他,“公眾知名度為零”。
他的風格是突兀的:一身花哨的華麗服裝,一頭染過的長發,說話一個勁地插科打諢。當時,節目組為他制定的標準就是“有話不好好說”。“怎么個意思?打個比方,武松不說武松,非說是潘金蓮她小叔子。丈母娘不說丈母娘,要說是我老婆她媽。”
他主持的節目的精神氣質是娛樂的,也是平民的。三歲半的孩子上臺,李詠可以跪著跟他們說話,雖然他的衣服考究,上面鑲滿了施華洛世奇的鉆,但是他不心疼。“我尊重我的每一位觀眾,哪怕他還沒斷奶。”
如今,李詠已經完成了兩個“五年計劃”。從1998年《幸運52》的開播,到2003年的《非常6+1》,再到2008年的《詠樂匯》,每隔五年就推出一檔新節目。其間,他的身價持續飆升,2006年《蒙代爾》雜志發布的年度《中國最具價值主持人》排行榜中,他以身價5個億高居榜首。也是這一年,《紐約時報》稱他是“中國電視的秘密武器”。
在央視,李詠算是個特例。前幾年,“反對娛樂庸俗化”風氣很是盛行,男主持人不許留長發,不許染發。李詠首當其沖,有人就說:“李詠怎么就那樣呢!”一位廣電總局的領導出來保護他:不要什么事都卡李詠,他是個特例,特例。
從與觀眾審美習慣博弈的角度,趙本山與他惺惺相惜:“一開始我壓根兒就看不慣你,可后來越來越喜歡你了,像我當初也并不被接受,后來還挺受歡迎。所以說,能夠改變大家伙兒審美習慣的,都是藝術家。”
即使如此,他還是被經常“修理”的異類。比如,看到他以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攏,在額頭向觀眾行禮,某領導就發話:“你什么意思?向小布什致敬啊?”比如,他愛用右手扶著左邊胸口,表真誠與敬意,領導又說:“這是拉登的標志性動作吧?”再比如,他對觀眾自稱“在下”,領導再次發話:“什么叫在下?你是堂堂央視主持人,注意點影響好不好?”
他心里對央視充滿感激,央視給了他現在的一切。但現在他感到了生存空間的逼仄,一個靠嘴謀生的人,嘴被管住了。“今兒指東,明兒指西。姑奶奶的價值觀讓我找不著北。”他累了,他要說話,他說:與狼生活在一起,我也能學會嚎叫。
舞臺上飄蕩的一個魂靈
李詠很少參加央視的會議,不過有一天他去了。到了會場,他看到大紅橫幅寫著“反對娛樂節目庸俗化”。崔永元發言說,娛樂節目之所以越辦越庸俗,收視率是萬惡之源。朱軍說,《藝術人生》就很高雅,收視率并沒有下滑。
輪到李詠,他說了一句:“今兒這會,好像是給我一個人開的吧?”然后,掉頭就走。
“真理、公德、道義,全讓小白(白巖松)、小崔(崔永元)各位老師扛了,輪到我做節目,真不知道能扛什么,只好找幽默吧。說到底,電視是個消遣,作為商業時代的消費品之一,我不提供沉重的價值觀,也不想和誰一爭高下。”在書中,他如此剖析自己。
作為娛樂節目主持人,他力圖在節目中拒絕沉重的價值,但他卻一直戴著鐐銬在跳舞。他說,CCTV就是個模子,自己就像一塊膠泥被填進去,“啪”地蓋上蓋子一壓。打開以后才發現,原來是個擰巴的姿勢,而且只能是這個姿勢了。
“我不是一個不知足的人,而是每做一檔新節目,它是不是純粹的,是不是環境給了我們純粹能HIGH進去的東西?娛樂節目如果自己都HIGH不進去,觀眾怎么能HIGH得進去?所以,在這樣一個高級別的平臺上,束縛太多,所以也一直很擰巴。”
他也知道,說與不說,也許區別并不大。他不求一個很準確的答復,從目前的環境來看也不可能有一個明確的答復。他自認為是一個很至情至性的人,有什么我就去說什么,就怕有一天,自己心里有什么而不敢說,那才是最可怕的。
他有時候為自己悲哀:真正意義上的主持人,是一個節目的靈魂。可他覺得自己不是。“沒人把我當‘靈魂’,頂多是個‘魂靈’,飄蕩在舞臺上,充當著某種必需的元素。”央視少娛樂,他仿佛看見,自己僅僅是為著維持央視“物種多樣性”的一個異類。
他也想到“造反”,棄之而去,甚至想好了退路——到傳媒大學做教師。最后,各種壓力下,他選擇了暫時妥協。
這輩子就好在人前說個話
剛走紅那陣子,他有些飄飄然,出門必戴墨鏡,以大腕自居,見到人打招呼愛理不理。老父親怒斥他:“原來你可不是這樣!不能忘本,要知道今天所有這一切是誰給你的。再這么得意洋洋,別人會不喜歡你的。”
之前一直與父親隔閡的李詠,這次還真聽進去了。以后觀眾找他簽名、合影,能配合他都配合。開車上路,旁邊并行的司機按喇叭招呼他,他也沖對方按兩聲喇叭。他開始時刻提醒自己,既然定位是平民主持人,就得有平民的樣子。
但他極少接受采訪,外界對他的印象,停留在那個瀟灑地甩出一個西式軍禮,那個調侃地喊出“恭喜你答錯了”,那個一臉壞笑砸開“金蛋”的詠哥形象,以及在央視他與哈文開“夫妻店”的八卦上。
所以,一般人很難想象,他竟然會讀榮格、弗洛伊德,甚至《資本論》。那時候,他23歲,進入央視的第一年被派駐西藏,工作之余,他畫素描,讀尼采。在他看來,在那個年齡讀尼采的人只有兩種:一種是絕望的人,一種是有信念的人。不過,到現在,他都不敢確認自己屬于哪一種。
1987年上大學,1991年畢業,他說自己趕上了黃金年代,那時候不讀這些書,就會顯得落伍。那個年代,每個人都有一種“血頂在腦袋上了”的感覺。
他知道跟白巖松、崔永元這些“鐵肩擔道義”的同事不一樣,但他同樣在“快樂并痛著”。為問題困擾的他,一個人晚上會睡不著,也會去看心理醫生。
朋友濮存昕一直覺得,話劇《鳥人》中那個精神分析師由李詠扮演最適合。如果讓李詠分析下自己目前的“精神”,那答案可能依然是“擰巴”。李詠說自己最喜歡榮格,而榮格著名的“雙重人格”理論,似乎跟“擰巴”有異曲同工之妙。
“另類,是熱愛自由的人最后的出路。”他在書中如此說。他已經為自己寫好了一段遺言:這輩子就好在人前說個話。將來我安詳的那天,諸位就別送鮮花了,改送話筒吧。
(摘自《人物畫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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