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28日,山西臨汾,微風。
清早7時多,晨曦已鉆了出來。龔長中走進工人食堂,他要了一塊錢油條、一碗糊辣湯、兩個雞蛋。
大致相同的時間,同在普掘一隊工作的河南信陽老鄉徐正明,也到了食堂。他要了兩個雞蛋、兩個包子、一碗湯面。
囫圇咽下后,8時許,兩人下井了。
如果不出意外,每天下午16時左右,龔長中會和工友們一起升井,結束一天的勞動。中途他們不吃飯。
但這一次,龔長中沒想到,他再次升井時已是4月5日下午2點多———當被困190多個小時后被救起時,他慶幸:平時不怎么吃早餐的他,當天飽吃的一頓,竟然成了“救命飯”。
從通風井下去的時候,龔長中和幾位河南老鄉說笑著。他們45個人一車,順著600多米長的主井往下。當天,普掘一隊包括他倆在內下井的共有11人。
大約5個小時后,普掘一隊所在的運輸大巷突然斷電,安全檢查員“收工出去”的喊聲響起。“剛有人說透水,水就來了,攆著屁股跑。”龔長中說。
他們不知道,至少20萬方小窯老空水,此刻已透入礦井,像一張死神織就的網,正來勢兇猛地伸向各個巷道……
從這一瞬間起,他們遭遇了人生中殘酷的八天八夜。
南方日報記者在太原采訪了綁鐵絲求救的礦工龔長中及其他幾位礦工,通過他們的講述完整還原了這驚心動魄的八天八夜。
-對話龔長中
記者:8天8夜,你們怎么熬過來的?
龔長中:就是喝水,煤層中滲出的渾水干凈一些,靠水維持生命。底下其實并不冷,由于不通風。困了就睡,渴了就喝水。真沒有想到能活這么長時間。
記者:怎么想到去綁鐵絲的?
龔長中:我們當時在聯絡巷道等。鉆頭把工作面頭頂打通后,我們就想著只要有一個人去報信,其他人就得救了。井下鐵絲比較多,最初我是綁的細鐵絲,怕斷掉,后來又找來一根粗鐵絲綁上。
記者:寫信用的紙和筆哪里來的?井下那么黑,怎么寫字?
龔長中:被困井下后,我們把礦燈集中起來,統一使用,為了省電。接到上面的“信號”后,我們打開礦燈,寫下了求救信。紙其實就是兩塊硬紙板,筆井下的安全檢查員隨身都帶得有。
炸巷巷道打通后,空氣循環了,感覺空氣新鮮了好多,否則很難堅持三天!
龔長中這輩子沒有跑得這么快過。腦子一片空白的他,只想著跑,不停地跑,拼命地跑。
時間是3月28日13時40分左右。水已經從王家嶺煤礦北翼盤區101回風順槽悄然溢出。
官方通報當時正在井下作業的有261人。10分鐘左右,生死界限暫時分清———官方稱,108人逃出生天,153人被困。
龔長中聽到瓦斯檢測員李敏付的警告聲時,他所在的普掘一隊正在放炮作業。突然的斷電和難受的耳鳴,是他對事故的最初記憶。“透水”的喊聲從越來越多工友中口口傳來,龔長中看到前面有人在跑,他也跟著跑了起來。
耳邊,風筒發出“嘭、嘭、嘭”的巨響。眼前,灰塵在明顯增多,越往前,能見度越低。巷道里水流越來越大,水頭越來越高。“每跑一步都踏著水!”龔長中回憶。
龔長中和普掘一隊的其他十個兄弟,很快被水堵住。跑了200多米后,他們只好退回來,站在高處。
水分秒都在猛漲。人員安全正在遭遇威脅。組長肖啟旺等人和安全員商量,決定用施工用的炸藥炸開聯絡巷道,往高處轉移。熟知礦下結構的他們清楚地知道,聯絡巷道那邊就是紅旗隊,巷道打通后,空氣更加流通,人員抱團才有更大的生還可能。
“瓦斯員測量了,當時井下瓦斯濃度低,可以放炮,不會引起爆炸。”普掘一隊老炮手孫中恩是炸巷道的人員之一。他說,28日下午四點多鐘,包括安全員、瓦斯檢測員和運輸工人在內30多人,用了約一個小時的時間,終于將八九米厚的聯絡巷道打通了。
“一共放了五六炮,最后一炮炸開了,但煙已經很濃重了。”普掘一隊工人時景朝說,爆炸過后,煤層紛紛掉落,工友們就跟在后面清理被炸掉的煤塊。
“巷道打通后,空氣循環了,感覺空氣新鮮了好多,否則很難堅持三天!”4月8日,龔長中對南方日報記者說,巷道打通后,他們和困在另一個巷道的紅旗隊約50人會合了。
“對方很高興,開始他們不知道是誰在打炮,還以為我們是去營救他們的人呢。”
鉆桿從巷道頂部慢慢鉆出一個洞,伸出一根管子。“地面上的人在營救我們!”礦工們異常興奮。
滿心以為會合紅旗隊,就可以出井口的龔長中,很快發現距井口處約百米長的巷道已被大水堵住了。無奈,他和80多名工友一起,開始漫長的等待。
徐正明一直和龔長中呆在一起。期間,為保存體力,他們說話并不多。但有幾句對話,徐正明記住了。
“我問他‘咋辦?’他說‘注定了,上面不會不管我們的’,他的心情倒很平和。”徐正明說,后來他的情緒稍微好了一些。
龔長中他們下井時,并不習慣隨身攜帶食品。饑腸轆轆中,他們熬過了被困井下的第一夜。煤層和巷道中的水,勉強維持著他們最初的體力。
龔長中回憶,由于不知道何時才能獲救,為了節省體力和電,大家圍聚在一起,將礦燈全部關掉。“每天只有派人出去查看水位時,才會打開礦燈。”
“第四天時,水不見漲,我們知道上面在救我們。渴了,我們就喝通道里的水,困了就睡覺。”
工友的自救方式很快讓徐正明開了眼界。有的人,把通風管、兩個油筒和木頭綁在一起拼接,做成簡易筏子,一個筏子坐上兩個人,想用鐵鍬劃水沿礦道出去,但很快無功而返;有的人把衣服褲子全脫了,擰結實兩端后綁在邊上的鐵絲護網上,宛如坐“秋千”……
沒有戴手表的龔長中在漆黑的礦井中,慢慢失去了時間概念。
“大概是第六天的時候,我們終于聽到頭頂上‘嗡嗡’的聲音,我爬過去聽,是在打鉆。”
有工人立即打開礦燈一看,從巷道頂部慢慢鉆出一個洞,伸出一根管子。
“地面上的人在營救我們!”礦工們異常興奮,有的人當場哭了。時景朝說,鉆筒伸下來,激起的水花都能看到,地面抽風把井下的廢氣“騰”地抽走了。
龔長中和肖啟旺脫掉衣服,沿著傳送皮帶,自告奮勇地趟著齊腰深的水走了數十米,爬到對岸。
他們看到了救命的鉆桿。兩人試著敲擊,第一次沒有反應,第二次有了,下面敲兩下,上面回應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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