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王家嶺,有這樣一群人,他們體格魁梧,身穿橙色外衣,頭戴紅色安全帽,圍在脖子上的白毛巾已經變成黑色,“你們辛苦了!”面對別人豎起拇指的贊譽,他們只是擺擺手,用笑容回應。
這群人的任務是在巷道中搜尋被困的礦工兄弟,參與救援的山西焦煤集團汾西礦業救援大隊大隊長陳永生就是其中一個。在救援帳篷中初見陳永生,這位54歲的漢子剛剛從睡夢中醒來,他的臉上、手上仍能看到污跡。陳永生拿掉了蓋在身上的大衣,揉了揉眼睛,向本報記者講述了他在王家嶺的經歷以及他32年的救援生涯。
第一次劃皮劃艇
左右亂撞
4月4日晚上10點,王家嶺煤礦外燈火通明,排水機轟轟作響。陳永生一直在井口前徘徊,不時地順著井口的方向張望。陳永生帶領的救援大隊46名隊員也整裝待發坐在不遠的山坡上,焦急地等待。幾分鐘后,陳永生接到搶險救援指揮部下井救人的命令,他搖著手通過步話機向山坡的隊員們大喊,“快,把隊員全帶過來。”
一艘皮劃艇擺在陳永生面前,面對這個新家伙,陳永生愣了一下,“從來都沒用過這東西,救援沒見過,平時訓練也沒練過。”陳永生并不會劃船,他挑了兩位經驗豐富的隊員,三個人順著頭燈的光線,從巷道中劃了進去。陳永生和一名隊員握緊雙槳向前行進,濺起的水花打在臉上,“心里很急,我們倆的力量使不到一起,皮劃艇就在巷道中左右亂撞。”光線在幽深的巷道中搖擺不定,艱難前行了一段路后,陳永生拿過另一把劃槳,自己操控皮劃艇。陳永生身體前傾,雙手用力一劃,忽左忽右的皮劃艇逐漸穩定下來。
劃了幾十米后,水面距離巷道頂部的空間越來越小,最小時只有60厘米,“皮劃艇距離巷道頂部只有20厘米左右,基本上被卡住了,人根本就坐不起來。”陳永生和隊員蜷縮在皮劃艇上,探出手,用力向前劃行。
這時,陳永生順著僅有的一點空隙看到了巷道內有光線在晃動,呼救的聲音也傳到了他們的耳中,但是皮劃艇前進的速度幾乎停止。陳永生和隊員用手頂住頂板,費力地向下壓,皮劃艇距離頂板的距離被拉開了一點,停滯的皮劃艇緩慢向前運動。“巷道里還有很多雜物,雖然用這種方式能向前走,但是速度太慢。我很擔心被困的礦工見到救援后,會從高處跳到水中,他們的體力非常有限。”
陳永生一邊大喊“不要動”,一邊摸尋皮劃艇的充氣口,他拔掉塞子,皮劃艇與頂板的空間拉大,卡住的皮劃艇開始慢慢向前,“放氣降低皮劃艇高度,在狹小的空間里硬是擠了過去。”皮劃艇一點點靠近被困礦工所在的高坡。
8個來回救出22人
距離越來越近,呼救聲夾雜著哭聲也越來越清晰,在距離礦工三四米的地方,皮劃艇又被卡住,高坡上的礦工紛紛站起來向陳永生伸手求救,“你們別動”說完這句話,陳永生跳進了水中,奮力游向高坡。
陳永生把隨身攜帶的營養液分發給礦工,這時他才看清高坡上一共有9名被困的礦工,“很多人都說很餓,但是我們怕損害他們的身體,不能給他們食物,只能讓他們喝營養液補充體力。”
“今天是幾號了?”一位礦工問,“5號了。”陳永生回答,“不可能那么久,別騙我了。”黑暗中的礦工不相信已經困在井下100多個小時。“你們能帶我們出去嗎?”兩位礦工倚靠在一起焦急地問,救援隊員緊緊拉住礦工的手,“我們既然來了,就一定能把你們帶出去。”
陳永生讓兩名隊員留在高坡上,自己帶著三名被困礦工向外劃,“留下隊員的目的就是要在那里給他們安慰和鼓勵。”陳永生獨自劃著皮艇在水中來回了兩次共救出6名被困礦工。第三次他叫上自己的副隊長一同前往,“大家都沒有劃皮劃艇的經驗,我得把我總結的經驗告訴他們,然后再一個個傳遞下去,爭取救人的時間。”
巷道中的水位不斷降低,皮劃艇距離頂板的空間變寬。救出了9名礦工后,陳永生借著頭燈的光線,看著手中的示意圖,皮劃艇劃向第二個高坡,“按照救援前的分析,這里會有被困的礦工。”
又是一道道晃動的燈光,這次的呼救聲音明顯高于上次。汗水流到陳永生的眼中,他來不及擦,只是甩了甩頭。“這個高坡上的礦工之前拿到了補給的營養液,所以體力要好一些。”皮劃艇剛一靠近,陳永生就聽見有人喊:“謝謝你們,我們能和家人團聚了。”一上午時間,陳永生往返8次,共救出22人。
陳永生說,被解救上來的115名礦工中,只有兩位體質較弱,需要用擔架抬到橡皮艇上,其余的基本能自己上艇。
排水機仍在不停地轟鳴,陳永生估計還有兩三天才能繼續向前劃行救援。每天,他都會到井口來看看情況,“井下還有我30多個兄弟。”
每次救援都會有奇跡出現
陳永生指了指堆在帳篷一角的方便面、礦泉水,“我們吃飯的時間都不固定,有的時候就在井下吃點面包和腸,喝點水,就得繼續救援,一連工作十幾個小時。連續幾天不洗臉,頓頓吃水煮方便面,一絲青菜都沒見過。”陳永生伸手時露出襯衫,袖口和領口都是黑色的。
陳永生干了32年的救護,搶救大小事故七八百次,其中不乏大災大難,“我們這個團隊曾經救出過500多人,也在救援中背出過1000多具尸體。”
陳永生是山西臨石縣人,曾經在高陽煤礦做過兩年礦工,在救援隊成立之初,身高1.78米的陳永生因為身體強壯被隊長看好,救援隊幾次到礦上要人。幾經周折,22歲的陳永生成為救援隊的一員,“當時的條件和現在沒法比,現在的衣服是橙色的,當時是白色的。當時的呼吸器是夾在耳朵兩邊,稍微動一下,呼吸器就挪位置不起作用了。現在的呼吸器密閉的很好,還能說話交流。”在陳永生當了隊長之后,他選人的標準不僅是要身體素質好,心理素質好和技術出色的人也被他吸收進了救援隊。
陳永生曾經參與過5·12汶川大地震搶險救援,他感覺與地震救援相比,井下救援更加危險,“在地面上可以看清楚情況再去救援,而井下的不確定性太多,很多情況都是未知的。”陳永生幾乎每個月都要參加救援工作,每個事故陳永生都會經歷悲傷或是喜悅,“每次救援都會有奇跡出現。”
“王家嶺救援的奇跡就是,誰都沒有想到在第一個高坡上能夠出現生還的礦工。但是當我們劃到那里的時候,我們看到了微弱晃動的亮光”,陳永生用手當起水面和高坡,“當時拿到示意圖的時候,高坡的高度已經在水面以下了。就算上面有人幾乎沒有生還的可能。”陳永生認為,高坡之所以沒被淹沒,是因為巨大的水流在涌向高坡時產生了強烈的氣流,氣流的反作用力讓水面停在了高坡之下,“這九個兄弟就這樣活了下來。”
弟兄們一直在爭分奪秒
劉汝成是陳永生手下的一員猛將。
6日中午,正準備在臨時搭建的帳篷里瞇上一會兒的劉汝成接受了本報記者的采訪。他今年39歲,身高1.78米,體重170斤,膀大腰圓。而這正是救護隊員所要具備的身體素質。
3月28日晚上6時許,救援隊到達現場。“一旦排水到達一定條件,我們就可以劃著皮劃艇過去救人。”這個時候,救護隊員采取接力——一部分人劃船去救人,一部分人要用雙手托著獲救工人送達巷道里面的擔架處。劉汝成就是負責雙手托人的。
“我們平時每天都練力量,跑步、杠鈴、拉力器什么都練。”劉汝成這幾天在井下已經托舉了不少獲救礦工。他還清楚地記得自己托舉的第一名礦工,“樣子看著很瘦,我輕輕地托著他,告訴他不要怕,家人都在外面等著他。”這個時候,外表剛強的救護隊員還擔當著安慰獲救工人的角色。
他說在首批獲救升井的9名礦工中,其中第二、三、五、九名都是他托舉出來的。有工人在被托的時候會告訴劉汝成他們喝了煤井里面滲的水,劉汝成這個時候就會貼心地對他們說:“那水有腐蝕性,還是不要喝。”有獲救礦工的眼罩戴得不牢固,劉汝成就會幫他們重新遮好。
“我們的衣服是橙色,是溫暖的顏色,我們希望能夠照亮煤井、照亮巷道,讓被困工人看到我們。”劉汝成說。
“我還會選擇這一行”
救援隊還有一些是新招上來的年輕人,年齡在20歲至25歲之間,幾天來,他們晝夜工作,臉洗不成,腳洗不成,身上的衣服全成了泥衣。每周陳永生都要向年輕人傳授經驗,“叮囑他們要在救援前制定具有科學性的方案,同時不能忽視自身的安全。”除了每天的身體訓練外,陳永生經常提醒隊員,呼吸器中氧氣要加滿,不能失效。“曾經有一位同事就是因為呼吸器出了問題,導致中毒,一年多以后就去世了。”說到這里,陳永生偷偷地抹了一下眼睛。
陳永生訓練年輕隊員有自己的一套方法。遇到事故,他帶著年輕隊員去救援現場,讓他們先在一旁看老隊員如何處理遇難者的尸體,“第二次再讓他們摸尸體,最后讓他們直接上手抬尸體,用這種方式練習他們的膽量。”
其實,在救援中,救援隊員也經常遭遇危險。有一年在對發生火災的煤礦進行救援時,陳永生就被崩倒在地,“當時為了防止火勢蔓延,就去打了封閉墻,但是沒走多遠,封閉墻就被火燒塌了,我們也被崩倒在地。”
不管怎么危險,陳永生他們始終相信,愛心能夠贏得一切。采訪中他收到一條短信,上面寫著:老哥,在電視里看到你在王家嶺救援,你們辛苦了,多注意身體,加油! “這是個四川的朋友,我們曾經一起在汶川并肩救援。這幾天類似的短信接到了幾十條。”陳永生說,“在一次救援中,有人看到我們之后,喊我們是菩薩。”經常有被陳永生救出的人找他聊天,感謝陳永生給了他們第二次生命。
如今,陳永生的兒子也在救援隊工作,是一名司機,“救援隊的司機不僅要開車,還得做好救援隊的后勤,我兒子在汶川地震時候就是我們救援隊的廚師。我們這樣的父子兵還有好幾對。”陳永生說:“再過幾年就要退休了,希望把經驗都傳給年輕的隊員們。如果讓我再選擇,我還會義無反顧地干這一行,我熱愛這一行,救人是一個大善事。”本報記者 于建 趙喜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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