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新社成都五月十六日電 生為學生,死為學生的吳老師
作者 孫耒 王繼飛 任宏偉
宋代群呆坐在成都崇州懷遠鎮中學操場上臨時搭起的安置棚里。當丈夫吳忠洪的遺體于十三日九時從土里刨出來后,她就一直這么坐著,兩天兩夜沒有合眼。
面前四層的教學樓只剩下四分之一,四分之三化為斷壁殘垣,如同刀切的斷裂面上,四樓教室的一面黑板顫巍巍懸掛在那里,被碎石擊中后留下了一塊塊的斑痕,格外顯眼。丈夫就是在這塊廢墟中被發現的。
十二日大地震來襲,崇州市懷遠鎮中學一幢四層教學樓轟然坍塌。逆著爭先恐后往下沖的人潮,已跑出教室的吳忠洪老師聽到學生喊“還有兩個同學在后面”,便毅然折返。當他再次跑出教室,生機已稍縱即逝。
吳忠洪護出了班上二十七個學生。大災難中,懷遠鎮中學七百余師生僅四人罹難,他是唯一殉職的教師。
宋代群回憶說,十二日中午,丈夫像平常一樣,步行幾分鐘回家吃飯。“午飯很簡單,他扒了幾口就開始收拾碗筷,說下午第一節有課,急著要走。”這幾年,宋代群下崗在家,家務一般都是她來操持。結婚近二十年,宋代紅習慣了丈夫的沉默寡言,她萬萬沒想到,這一去就是永訣。
十二日十三時五十分,吳忠洪站上初一五班的講臺。瑯瑯書聲中,誰也不知災難正在逼近。一九三三年后,崇州就沒有發生過地震,
“還有幾分鐘就下課了。桌椅板凳開始搖來要去。我還以為是樓下學生在搗亂。”學生付瑤說,“突然聽吳老師喊了一聲:‘快點跑、不要亂’,我跑到教室門口時,覺得墻也在搖,站不穩了。”
初一五班在教學樓的最高一層,課間時間短,付瑤和她的同學們習慣了跑上跑下。她估計一般跑上樓要兩分多鐘,跑下去一分多鐘就夠了。付瑤很快跑到了三樓,匯進龐大的逃生人群中,“這時候有點亂,大家都往前擠。我和班上的同學也跑散了。”
一兩分鐘內,墻上的瓷磚往下落,地板劇烈搖晃,學生們更是亂了陣腳。付瑤說,“到處是哭喊聲,我聽到有人喊,‘還有兩個同學在教室’。這時候,吳老師又折回去,往四樓跑。”
楊瑩是初一五班最后一個跑出教室的學生,她落在了吳忠洪身后。“我往下跑,看到吳老師又沖回來。問我,教室里還有沒有人?”楊瑩來不及答話,吳忠洪已沖到教室門口,她一邊跑,一邊回頭,依稀聽見老師說,“樓塌了,實在不行我們到教室里躲一躲。”這時,樓梯又兇猛地蕩起來,楊瑩扶著扶手往下狂奔,一直跑到二樓。這時她看到了付瑤,還有另外十多個孩子,“樓真的塌了,一塊大石板擋死了通向一樓的樓梯。一個男娃娃從二樓往下跳,我眼睛一閉,也跳了下去。”
吳忠洪的同事回憶說,跑離教學樓六七米,再回頭看時,已是一片廢墟。
這是一幢一九九五年建成的教學樓。一九九八年,吳忠洪調到懷遠鎮中學,十年中在樓里無數次上上下下。五月十二日,差不多十四時五十分的時候,楊瑩慌忙中回頭一瞥,記住了吳老師沖向教室的最后一個背影。
下午三時二十分,駐崇州某部官兵趕到廢墟旁,開始從土里刨人。幾乎同時,宋代群聽到消息趕到學校。“沒人敢告訴我他被埋了。我一看,老師都在,就少他一個,心里一下就慌了。”
校長高列忙著清點學生人數,“幾個老師反復點了四遍,都是七百零三個,我不敢相信只少了三個娃娃,樓都塌了啊。初一五班的學生都在喊吳老師,我到處找,才發現沒有老吳的人影。”
學生陸續被家長領回家,付瑤和楊瑩打死不愿走。“我們不敢跑回去救吳老師,站在操場上一直哭、一直喊。”
吳忠洪的兒子吳楠十七歲,在懷遠鎮東邊的懷遠中學讀高二。聽說鎮中樓垮了,又聯系不上爸爸,吳楠就沒命似地朝鎮中跑,一進校門,迎面扶住了幾乎癱到的母親。
直到十三日上午九時八分,吳忠洪的遺體才被刨出來。付瑤一早就來到學校,看見到處都是塵土,吳老師蜷著身體側躺在地上,兩只手臂都是血,身上全是土,已經看不清模樣。
“整整挖了十八個小時。戰士的手指都是血。”高列說,“吳老師第一個被刨出來。我推測,他沒能再跑下四樓,要不然不會被埋在最上面。”接下來是初一五班兩名學生的尸體,高列說,“可能就是那兩個留在教室里的,從埋在廢墟的位置看,他們跑到了三樓。如果是這樣,應該是吳老師最后把他們推出來了。”高列說,“講臺離教室門最近,吳老師有一點私心,都不會落在最后。”
但楊瑩堅持說,“我是最后一個跑出教室的,在三樓我看到了這兩名遇難的同學。其實里面已經沒有人了,但吳老師還是要回去看。”
對宋代群來說,教室里有沒有留下兩個學生已經不重要了。“他跑回去了,這輩子,生也是為了學生,死也是為了學生。”
吳楠握著媽媽的手說:“爸最大的心愿就是我考上好的大學。媽你放心,我一定爭這口氣。”
吳楠告訴記者,“爸一直教育我做一個正直的人,就像這堵墻上寫的那幾個字那樣。”順著他的手望過去,廢墟的對面,懷遠鎮中學的校訓格外醒目——“養浩然之氣”,幾個鮮紅、斗大的字依然挺立在這片劫后余生的土地上。(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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