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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楊瀾
大約十年前,我在紐約曼哈頓著名的Burdorf Goodman百貨店看中一件玫瑰紅色的無吊帶禮服,是那種既正又濃的玫瑰紅色。它真絲質地,紗的內襯,使整個裙形挺括舒展。當我在試衣間穿上它時,興奮得額頭上竟沁出細汗來。身旁一位五十開外的女售貨員,透過架在鼻梁上的鏡片,若有所思地上下打量著鏡中的我說:“丫頭,如果一個女人一生只能有一件禮服,就應該是它了。”我頭腦一熱,立馬就付了錢。
可一晃10年過去了,我竟然沒有一次在公開場合中穿過它,有時是因為場合不夠隆重,它會顯得有點“過”;有時是因為舞臺背景顏色相近,它會被湮沒其間;有時與搭配的衣服顏色“沖”了;有時嫌自己胖了些,想想不如減肥以后再穿吧。它在我心目中是一件完美的衣服,我總在等待一個完美的日子,但那個日子總相差那么一天。每當我在衣櫥里看到它,就像與一位老朋友打招呼。只見它一塵不染,風姿依舊,倒像是一面時光的鏡子,照出自己的種種變化。或許在不久的將來,它的艷麗和張揚會讓我膽怯,就越發不敢穿它了。倒是旁邊那些黑的、白的、銀的、金的顏色,長的、短的、不長不短的式樣輪番變化著。今年喜歡的,明年不流行了。惟獨它,永不過時,安安靜靜地等待自己的出場。
一件從未穿出門的衣服可以代表女人內心最深處的幻想,或許人的一生的最佳注釋就是你想做卻沒有做成的事。有一次《天下女人》請來一位二十出頭的小保姆。她平靜地講述自己的故事:她一直成績優秀,本以為可以考上大學,但母親遭遇的一場車禍讓她必須輟學打工,維持生計。她來到北京的一戶人家,主要負責照顧家中剛考上大學的男孩。兩個年紀相仿的青年不同的際遇,沒有讓她輕慢自己的工作。她說:“也許我永遠失去了上大學的機會,可我畢竟有過那樣的夢想,它讓我在內心里與眾不同。等我再攢一些錢,我要開一家小店,我相信我會把它經營得很好。”
這世上到底由什么來決定我們是誰?我認為大概有三類事:一、完成的事——世人以此來估量我們的成就與價值;二、不做的事——后人以此來評價我們的操守與底線;三、想做卻沒有做成的事——這常常是只有自己最了解、最在乎的事,是一個更真實的自我的認定。正如我的玫瑰紅色的禮服,又如小保姆內心的倔強與尊嚴。
它們,才是我們的最愛。
(摘自《楓丹白露博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