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利強震50年:地震之國的“地震文化”
北京時間2月27日14點34分,智利遭遇世紀罕見的8.8 級特大地震,相當于15 個汶川地震的能量。盡管這次地震被稱作人類有記錄以來第五大地震,但對于智利來說,這并不是最糟糕的一次。五十年前,人類有記錄以來排名第一的9.5 級大地震同樣發生在智利。坐落在太平洋地震帶上的智利是個不折不扣的“多震之國”,自1973 年以來,該國已經發生了13 次里氏7.0 級以上地震。地震給這個國家造成了巨大的傷害,但也讓智利人學會了如何將地震這個怪獸帶來的傷害減至最小。
當地時間2月27日凌晨3時34分,智利南部城市瓦爾迪維亞,莫妮卡·佩萊德斯在深沉的睡夢中被劇烈的搖動驚醒。在接下來的幾分鐘里,她驚恐地發現自己的房子在一股巨力的控制下前后猛烈擺動,電視機和家具在房間里四處亂飛。
就在莫妮卡大腦一片空白的時候,她73歲的繼父阿曼多第一時間就確認這是一場歷史罕見的特大地震,并異常冷靜地出現在她面前,拉起莫妮卡逃出了岌岌可危的家。
沒有人比阿曼多更了解地震的可怕。當1960年5月22日,里氏9.5級智利大地震——又稱瓦爾迪維亞大地震發生時,他就在這座受災最嚴重的智利西南部港口城市里,親歷了那地動山搖的一刻。
不出阿曼多所料,這一次,在離瓦爾迪維亞約500公里的智利馬烏萊地區外海海底59.4公里深處,發生了里氏8.8級的特大地震,震中距智利第二大城市康塞普西翁100公里,距智利首都圣地亞哥320公里。
然而與50年前那起9.5級的巨震比起來,這次的地震似乎只能算作小兒科了。
50年前的史上最強震
在五十年前那場駭人聽聞的史上最強震發生的前一天,即1960年5月21日凌晨6 點,智利南部的阿勞科省首先發生了一場小規模地震。盡管規模不大,但卻意外損毀了該地區的通訊設施,并致使當時的智利總統豪爾赫·阿萊桑得利被迫宣布取消了傳統的“伊基克戰役”紀念日慶典。
當智利政府正在開始籌備向受災地區實施援救的時候,第二場更猛烈的地震于當地時間5 月22 日下午2 點55 分襲擊了瓦爾迪維亞城。第二場地震的攻擊范圍涵蓋了智利中部城市塔爾卡到土豆的原產地奇洛埃島之間的大片區域。濱海小鎮托爾坦甚至在地震中徹底消失。
到了晚上7點,大地突然再次爆發出猛烈的顫動,人類有記錄以來最強的9.5 級地震在南緯3.2 度西經76.6 度的太平洋智利海溝、蒙特港附近海底爆發。在震中南北800 公里范圍的橢圓形區域內,持續11 分鐘的強震給智利當地居民帶來的巨大災難。
保留下來的一些黑白老照片忠實地記錄了當時的慘狀:大地裂開了一條條巨大的溝壑,一些西班牙殖民時期保留下來的珍貴歷史建筑和民居、公共設施遭受嚴重損毀,到處是碎石瓦礫和呼救的災民。在后來的研究中,學者們發現大地震一直持續到6 月23 日,在前后1 個多月的時間內,先后發生了225 次不同震級的地震。震級在7 級以上的有10 次之多,其中震級大于8 級的有3 次。
當年的地震親歷者回憶說,大震之后,海水突然迅速退落,露出了從來沒有見過天日的海底,那些魚蝦蟹貝等海洋動物,在海灘上拼命掙扎。大約過了15 分鐘后,海水又驟然而漲。頓時波濤洶涌澎湃,滾滾而來,浪濤高達8 到9 米,最高達25 米。呼嘯著的巨浪,以摧枯拉朽之勢,越過海岸線,襲擊了智利和太平洋東岸的城市和鄉村。
太平洋東岸的智利城市剛被地震摧毀成廢墟,此時又頻遭海浪的沖刷。那些掩埋于碎石瓦礫之中還沒有死亡的人們,被洶涌而來的海水淹死。在瓦爾迪維亞的港口科洛,海平面被迅速抬高,形成沖擊波,導致數百人喪生。一艘在瓦爾迪維亞河上行駛的輪船埃爾·卡尼羅號被洶涌的波浪傾覆,直到今天人們在沿岸仍可看到露出水面的桅桿。
盡管從5 月21 日開始這一地區就普降大雨,但是由于瓦爾迪維亞的供電和飲水系統徹底崩潰,這個多雨的智利城市第一次陷入了水荒。由地震和暴雨引起的山洪讓災民們陷入了更深的恐慌。災區范圍內的特拉爾肯山西部發生嚴重塌方,山石阻塞了圣·彼得羅河,導致上游的Ri ihue湖水位急速升高。如果水位一旦超過24 米高的大壩, 總量480 億立方米的湖水將會在五個小時內襲擊下游的十萬名災區居民。在經過軍隊、緊急救援人員與數十臺推土機的日夜排險后,大壩才得以安然無恙。
5 月24 日,智利大地震引起位于安第斯山區的Cordón Caulle 火山突然噴發,大量濃煙挾著滾滾巖漿向北形成了一條長達5.5 公里的恐怖地帶,噴發一直持續到7 月22 日才結束。由于當地通訊中斷,沒有人相信這是地震期間唯一爆發的火山。
在這場智利南部發生的世界最大地震災害中,兩千多智利人遇難,超過兩百萬人無家可歸,直接經濟損失5.5 億美元(1960 年的美元——編注)。瓦爾迪維亞、康塞普西翁、蒙特港等大城市幾乎都被震成廢墟。
雖然地震之國智利多次遭受地震襲擊,但是這一場罕見的地震和它引發的一系列天災卻再次挑戰了智利人堅韌的神經。阿曼多們甚至懷疑他們是不是在經歷一場核戰爭。就在1960 年5月7日,前蘇共總書記赫魯曉夫剛剛宣布擊落并俘獲了一名駕駛U2 飛機在前蘇聯從事間諜活動的美國飛行員。地震期間,由于通訊中斷,許多人都猜測是不是第三次世界大戰開始了。
盡管這并不是一場世界大戰,但受到這場大地震影響的卻不僅僅是智利人。1960 年大地震發生15 小時后,地震引發的海嘯波又以每小時700 公里的速度抵達西太平洋島嶼。10 米高的巨浪幾乎摧毀了夏威夷西羅島上的一切,1600 所房屋和185 名居民被瞬間吞噬,經濟損失高達7500 萬美元。
一天之后,海嘯波走完了大約1.7萬公里的路程,到達日本列島。此時,海浪仍然十分洶涌,波高達6 到8 米。停泊在本州、北海道等地港灣的船只、沿岸的港灣和各種建筑設施,都遭到了極大的破壞。臨太平洋沿岸的城市、鄉村和一些房屋以及還來不及逃離的人們,都被這突如其來的波濤卷入大海。這次由智利海嘯波及的災難,造成了日本數百人死亡,沖毀房屋近4000 所,沉沒船只逾百艘,沿岸碼頭、港口及設施多數被毀壞。
在地震期間,美國和前蘇聯在全球各地安置的用于偵察對方核武器試驗的探測儀器,居然成了人類首次記錄和預報海嘯的工具。盡管對于1960 年因地震死難的人數還存有爭議,但是人們普遍認為地震引起的海嘯才是殺人的主要元兇。也正是在1960 年智利大地震之后,受到啟發的各國政府才開始著手為那些易受海嘯襲擊的地區建立一系列完善的海嘯預警機制。
地震之國的地震文化
五十年過眼云煙。半個世紀前的那次駭人聽聞的大地震,不僅讓智利人在心里記住了天災的恐怖,更是每時每刻為下一場大地震的到來做著準備。在世界上,大概除了多震之邦日本,第二個對地震災害有著無比深刻認識的國度就是智利了。
智利是世界上發生地震最頻繁、也是最強烈的國家,世界全部地震能量的四分之一在智利釋放。但由于預防措施充分,智利因地震造成的死亡人數卻一直不多。1960 年的智利大地震,死亡不到3000 人;1985 年的圣地亞哥8 級地震,死亡不過177人;而造成三萬多人死亡的齊連7.8 級大地震,已經是71 年前的事情了。
今年2 月27 日智利發生的8.8 級地震,其釋放的能量是一個月前海地7.3級地震的501 倍。雖然,這次地震或可稱作21 世紀迄今為止級數最高的地震,但截至3 月5 日智利政府公布的死亡人數僅為279 人,智利受到的打擊遠小于海地大地震,以及1960 年的瓦爾迪維亞大地震。
歷經了兩次大地震的幸存者阿曼多雖然緊張,但是在生死攸關之際依然保持著冷靜和從容。他們家的屋子雖然前后晃動,但是并沒有倒塌。用不著海嘯警報響起,居民們已經有序地逃往遠離海岸的高地,智利的軍警和政府官員在街頭維護治安救助難民。
雖然在1960 年的大地震之后若干年里,智利的經濟發展受到了嚴重阻礙,但1973 年靠軍事政變上臺的獨裁者皮諾切特通過采用一批“芝加哥”學派經濟學家的建議,推動了市場經濟和私有化。在后來的30 年中,掌握著世界銅礦近半產能的智利成了南美經濟發展最快的國家,和當年的“東亞四小龍”一起聞名全球。在過去30 年中智利被視為拉美國家中社會穩定有序、經濟繁榮健康的榜樣。地震的切膚之痛和厚實的經濟基礎,讓智利有了應對地震的充足資本。
正如海地大地震研究者、普渡大學地質學家埃里克·卡萊斯所言,“地震并不殺人,如果你不給它提供毀滅的對象。”為了應對地震,不給它留下任何機會殺人奪命,智利政府為建筑物建立了系統的審核標準,為民眾提供深入的地震教育,以及有效的政府地震應急措施。
智利政府于1940 年頒布建筑物抗震設計規范,并將不合規范的房屋強行拆除。智利建筑協會總裁法雷納多·馬林介紹說:“在智利,國家建筑系的學生進學校第一年就要重點學習抗震設計。”房屋抗震設計是智利各大學建筑系課程中最重要、最基礎的一課。
自1970 年以后,智利至少經歷過13 次里氏7.7 級及以上的地震,大部分脆弱的建筑都已經在地震中被毀。多年來,智利建筑業廣泛采用一種被稱為“強柱弱梁體系”的抗震設計。根據“強柱弱梁”的要求,建筑的主要支撐是鋼筋混凝土的立柱,地震發生時,橫梁盡端將會斷裂,起到化解地震能量的作用;與此同時,鋼筋混凝土的立柱依然矗立不倒,為逃生者提供寶貴時間。智利當地的每幢房屋在打樁之前,都要鉆孔測波速,計算房屋的自振頻率,以使其骨架隨地震波自由擺動。
“地震的時候,我感到樓房在夸張地搖擺,窗戶幾乎快要和地面平行了。盡管如此,我們的公寓仍然沒有在這次地震中坍塌。”一位名叫埃爾的美國青年在自己的博客中描述了2 月27 日康塞普西翁大地震中不可思議的一幕。“當然并非所有建筑都如此耐震,我在電視中看到一座新建的樓房在地震中倒塌了。當地人說,這個建筑商將會被住戶們告上法庭,因為智利法律有專門針對建筑物抗震與否的法律條文。看來,那個建筑商要賠上一大筆錢了。”
一名親歷智利地震的中國網友,在博文中寫道,“地震時,大家都跑到街上的時候,當地警察用喇叭喊話,讓大家都回到屋子里去,不要到處躲藏,說屋子里是最安全的,可以抵抗更高級別的地震。事實也證實了這一點,倒掉的房子大多是貧民區自己搭建的房屋。”
據智利當地新聞報道,3 月2 日,地震后的第四天,智利救援人員在重災區康塞普西翁一幢倒塌的大樓內救出79名幸存者。救援人員稱,由于該建筑有抗震設計,即使倒塌后也留有許多空間,因此使得很多人成功獲救。
除了對建筑物的抗震等級提出了法律上的要求,智利政府同樣對民眾展開了不遺余力的防震逃生教育。自1977年開始,每一年智利都會舉行三次地震模擬演習。中小學生、公司企業雇員都會被反復教育,地震來臨時,要盡快逃到平地;躲在堅固的桌子下、門框或者承重墻附近;保護好自己的眼睛和頭部,并且保持鎮定。盡管都是一些非常簡單的地震求生手段,但在地震一瞬間條件反射般的自救手段,往往可以幫助許多人逃出死神的收割。
同時,智利政府非常重視本國的地震專業人才培養。“國際地質災害”主席布賴恩·塔克介紹說:“就人均標準來說,智利擁有全世界最多的世界知名地震學家和地震工程師”。這些專家的建議得到智利這個南美洲最富裕國家的政府的聆聽,不僅被納入建筑師的建筑設計藍圖,也被政府緊急計劃中的建筑規定采用。
在智利與法國合作完成的地質科考項目中,智利學者在震前就已經預測出近期智利已經具備了發生大地震的條件,這或多或少對政府和民眾起到了提醒的作用。在智利,從政府職能部門,到普通百姓,都仿佛是一臺臺上好了發條的機器,隨時準備面對突如其來的地震災害。而且每逢其它國家地震,智利都會降半旗致哀,以提醒國民地震的慘烈。
在智利,人們信奉一句話,“沒人能夠控制自然之母,但是做好應急措施,我們可以將損失最小化。”在憲法中,智利政府規定各大區區長和省長具有采取一切必要措施防范和應對突發災害的權利和義務。許多應急救災機制已經規范化、法律化。
此外,智利還設立有“全國緊急情況辦公室”,負責協調地震發生時和發生后的全國救援工作,包括消防隊、醫療救援人員和民防等部門都歸其臨時調配和領導。
該辦公室官員稱,全國有關地震的應急反應系統分為國家、大區和地區三級。針對不同級別的地震制定不同預案。該辦公室平時提供一些有關地震來襲時避免損失的建議,比如如何避險。而在本次地震中,正是該辦公室不斷發布的海嘯、余震等預警信息挽救了無數生命。
對比海地與智利地震,當太子港地震發生若干天后,海地人還不知道他們的總統先生是否幸存。而在智利,總統巴切萊特在地震發生當日就發表講話安撫民心,而之后每一天都會通過媒體向民眾報告智利政府的救災進展。正如《華盛頓郵報》專欄作家安妮·艾波鮑姆所言,智利健全的政府機制,讓這個地震之國雖然被搖撼,但始終沒有被天災擊垮。
半個世紀前的歷史最強震是元兇?
地震發生近一周后,人們的目光逐漸從災區的現場轉移到了“為什么這里會地震”上面。 美國伍茲霍爾海洋研究所資深研究員、麻省理工學院- 伍茲霍爾海研所聯合項目教授林間專門發表了一篇論文,闡明2 月27 日8.8 級地震實際上是由半個世紀前的1960 年智利大地震導致該地區應力加劇所致。
作為全球海洋地球物理和地震學研究領域的頂尖人物,林間曾經被美國科學信息研究所評為“過去十年間被引用次數最多的地震學者”之一。他的文章剛一發表,立刻引起了眾多西方媒體的關注。
五十年的歷史最強震緣何成為今次地震的元兇?面對《外灘畫報》記者的疑問,林間笑著舉了一個簡單的例子:“如果我們把智利1960、1906、1922和1985 年三次超過8 級的地震區域繪制在地圖上,你會發現,它們中間恰好就是這一次地震的區域。而上世紀60年代的大地震和這次地震所處的斷層相連。地球表面是有彈性的,就好像我們是鄰居,兩家的柵欄是連在一起的。
一旦你家的柵欄倒了,必然會影響到我家的柵欄。地震也是如此,雖然我們早就推測這里由于受到1960 年大地震的影響,該地區的應力已經增加,但是目前的技術還沒有辦法準確測量出該地所能承受的壓力是多少,所以沒有辦法告訴公眾什么時候會發生大地震。這是我們地質學家的遺憾。”
在林間和他的同事羅斯·斯坦因在2004 年共同完成的一份學術報告中,他們認為刺入南美板塊下部的納斯卡板塊是導致智利成為地震多發帶的根本原因。“在智利,兩個板塊相互運動的速度超過每年80 毫米,這幾乎是世界上板塊運動最快的地方。”
雖然林間人在美國,但是由于伍茲霍爾海研所的一艘科學考察船正在智利海域進行海底勘測,他正在與遠在智利的同事合作,利用水下機器人對震區海底進行考察,分析海底地形的破壞程度,以及是否會在未來形成海嘯。
(作者:劉旭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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