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中國的成立,為戲劇發展和衍生提供了一個與過去完全不同的現代社會生態環境,一場從觀念到形式的戲劇革命開始生成,中國戲劇揭開了它古老而悠久歷史中嶄新的一頁。
按照社會主義理想概念而重組社會結構的嘗試,首先把劇團納入了整一的事業建制,對以往眾多戲曲、話劇和歌舞劇團進行改組重建的結果,是各個城市固定的專業和正規劇院(團)的建立,與之相配套的則是眾多高等和中等戲劇學府的成立,以往的巡演方式也被固定地點演出所取代,加強專業化、正規化劇院(團)建設,迅速提高舞臺藝術質量,成為時代的要求和從藝者的使命。毛澤東于1956年提出“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的方針,激勵著戲劇創作發揮出強大的藝術生命力,創作的題材和風格趨于多樣化,作品的思想性藝術性顯著提高。
在建設正規劇場藝術的不懈努力下,話劇界深入學習蘇聯戲劇大師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表演體系,強調演員對生活真實的心理體驗,嚴格的導演制開始確立,促進了舞臺藝術整體水平的迅速提升,同時注重話劇的民族化探索,強調向中國百姓的審美口味靠攏。話劇和歌劇、舞劇創作延續并張揚了戰爭年代的激情,一大批集中表現艱苦卓絕革命戰爭和熱火朝天新生活的作品涌現出來,如《戰斗里成長》、《萬水千山》、《豐收之后》、《青松嶺》等。老劇作家老舍的創造力發揮到了頂峰,他的《茶館》作為現實主義與民族化相結合的藝術精品,成為舉世公認的新中國前期話劇代表作。而首先整肅了舞臺和劇場的戲曲則在“推陳出新、去蕪存精”思想和“三并舉”方針指導下開展了大規模的整理改編和創新工作,從戲子到藝術家的身份轉換極大鼓舞了戲曲工作者的創造熱情,在重塑舞臺形象尤其是以傳統樣式表現現代生活方面作出卓有成效的努力,一時作品如雨后春筍般涌現,如整理改編傳統戲的京劇《楊門女將》等,新編古代戲的越劇《紅樓夢》等,現代戲的評劇《劉巧兒》等,描畫了豐富的時代畫卷。
然而,戲劇發展也經歷了曲折。隨著以階級斗爭為綱不斷加劇,將戲劇舞臺簡單等同于宣傳陣地的慣性思維,導致眾多公式化、概念化的作品充斥舞臺,也導致戲劇表現力和舞臺生命力的嚴重萎縮。這種“左”的創作思潮的影響,在“文革”前期逐步掀起“高潮”,戲劇大批判的勢頭開始翻滾,以至于一些現代京劇被極度拔高封為“革命樣板戲”,享受到至高無上的殊榮,它們背后掩蓋的卻是戲劇界從創作到隊伍甚至到個體人身的萬木肅殺、百花凋零。
新時期的撥亂反正,使得時代得以反省以往的曲折坎坷及其根源,人性的再次啟蒙開啟了一個回歸理性的階段,中國戲劇從此進入了新的年輪期。隨著整個中國社會政治經濟文化的轉型與開放,社會變革深刻而有力地進行,社會的文化環境和觀念環境開始日漸走向寬松和諧,戲劇生態也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新的時代氛圍和新的社會需求,促使人們的戲劇觀念不斷拓展,在思想觀念層面追求深入人生意識和人的內在精神,在舞臺觀念層面追求多種呈現方式和表達方式,成為戲劇反思與突破的方向。隨著國門洞開,西方戲劇實驗之風刮入中國劇壇,戲劇觀的多樣性選擇強勁沖擊著長期定于寫實一尊的舞臺模式,于是一個激蕩昂揚的探索時代到來。話劇開始打破舊有范式,使用新穎的時空切割方法、靈動的換場形式、象征性的舞臺表現手法,引來舞臺變革的大潮,其豐碩果實是出現了《狗兒爺涅槃》這樣穿透歷史時空和人的精神層面的時代性力作,以及《中國夢》、《桑樹坪紀事》這樣“寫意戲劇”的優秀導演之作。戲曲創作則逐漸深入到現代意識,既推出了具有時代思考力的劇目如《新亭淚》、《秋風辭》等,也有舞臺形式引起人們極大興趣的探索劇如川劇《潘金蓮》、湘劇《山鬼》、淮劇《洪荒大裂變》等,更有將自身豐富的表演程式與現代舞臺技術焊接、實現了古老傳統現代轉換的劇目如京劇《徐九經升官記》、湖南花鼓戲《八品官》等,它們共同推動著戲曲的時代步伐。經過沉淀之后,戲曲的舞臺成熟感驟然增強,京劇《曹操與楊修》、川劇《變臉》都帶給人以完美的舞臺形式感。
隨著改革開放的深入和社會朝向市場經濟狀態的進一步轉化,大眾文化與市民娛樂沖擊了戲劇舞臺,而脫離市場經營方式的戲劇院團,則在社會轉軌中迅速滑落到破產邊緣。為固守陣地,戲劇人進行了舞臺方式和經營方式的不懈探索,實驗戲劇、先鋒戲劇、小劇場戲劇、商業戲劇、白領戲劇各顯其能,戲劇舞臺呈現出多元共存的局面。戲劇的舞臺形式在這種經驗積累中逐漸發生變化,在注重于劇場性的同時,一邊繼續延伸探索的趨勢,一邊開始對寫實手法和主流價值觀的回歸。現代派戲劇因素注入舞臺引起的表達方式變革,催生了一批意蘊含量和形式含量更為繁復深廣的話劇劇目,《死水微瀾》、《生死場》等劇目以全新的面貌出現于舞臺,新寫實手法的作品如《地質師》、《“厄爾尼諾”報告》等亦碩果累累。舞臺技術裝置的新型發展和突破舊程式的嘗試,逐漸將戲曲推向一個既沉雄醇厚、又瑰麗多姿的階段,一批成功劇目如采茶戲《山歌情》、川劇《金子》、京劇《駱駝祥子》等的出現,標志著這一古老舞臺藝術正在煥發出新的青春光焰。
21世紀以來,戲劇的舞臺藝術綜合能力得到極大提高與加強,在內容與形式的統一上、在舞臺的完滿程度與完整表意上、在對舞臺空間的最大發掘與利用上,都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戲劇創作生機勃勃,創作思維健康活躍,新的作品不斷涌現,其內容涵蓋面寬、包羅廣泛,從直接反映社會改革的現實題材到展示民族優秀精神傳統的歷史題材,從革命歷史題材到兒童題材,都有杰構佳作出現。話劇《矸子山》、《農民》、《郭雙印連他鄉黨》、《立秋》、《秀才與劊子手》、《霸王歌行》都十分引人注目,甬劇《典妻》、梨園戲《董生與李氏》、豫劇《程嬰救孤》、昆劇《公孫子都》、京劇《華子良》、荊州花鼓戲《十二月等郎》,色彩斑斕搖曳多姿。戲劇塑造人物形象的能力登上了一個新的歷史平臺,戲劇形式和風格多樣、百花齊放,一個多元化戲劇觀念支配下五彩繽紛的舞臺局面已經出現,而創造完美的舞臺藝術品則成為一致的時代性追求。經歷了體制機制變革的陣痛之后,新型戲劇運作模式正在露形,都市獨立制作人的活躍,新式劇場經營手段的出現,民間市場的激活和鄉間劇團雨后春筍一樣崛起,表明單一的戲劇運營機制已改換成多元。這一切共同結構出一個標志:隨著社會轉型和戲劇轉型的深入,戲劇原生的生命力正在恢復,戲劇的內在活力正在被激發出來。盡管在進一步完善市場化、探討藝術個性方面,戲劇還有許多路要走,但它已經逐步顯現出欣欣向榮的態勢。
廖 奔 劉彥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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