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國非物質文化遺產文化傳統技藝大展現場,記者探尋民間技藝面臨失傳的原因——
非物質文化遺產為何“瀕危”?
王瑜明
海南黎族織錦、河北衡水內畫、山東高密撲灰年畫、云南貝葉經制作……非物質文化遺產常被稱作民間文化歷史的“活化石”,傳承人則被稱為漫漫歲月長河中的“提燈人”,傳統文化在他們的手中傳承發揚……然而,眼下有些傳統絕技卻處于瀕危狀態,令人擔憂。
昨天,中國非物質文化遺產文化傳統技藝大展在京落下帷幕。上個雙休日,記者來到北京的全國農業展覽館采訪,探尋這些民間技藝面臨失傳的原因。
復雜難學,很少有人肯學
展廳里,人頭攢動。有這樣一對母女,她們始終安靜地坐著,就像坐在自家后院,參觀者一撥一撥從她們身邊走過。
母親容亞美戴著老花眼鏡紡線,用最原始的方法,僅靠雙手把棉花紡成棉線;女兒吉少強在一旁席地而坐,手把著用幾根木棍做成的簡易紡織工具,飛梭走線,織出一條黎族錦緞。她們是海南黎族織錦技藝的代表性傳承人,黎族織錦技藝至今已有3000多年歷史。
“海南黎族大約有50名婦女會織錦技術,大多是中老年人,年輕人很少。這些人中,從手工紡線到織錦,全都會的只有2人。”看得出,容亞美說這話時,內心十分不安。
容亞美今年54歲,海南省樂東縣千家鎮永益村人,8歲開始學習黎族紡織,成為這門技藝的繼承者之一。說到手工紡線,她似乎有點遺憾,“現在都用腳踏紡車紡線,會手工紡的幾乎絕跡了。”
精美的黎錦圖案最初來自生活中常見的花鳥蟲魚等,“每位黎族婦女都會從母親那里繼承到一些織著不同圖案的布片,學習織錦全靠這些布片上的圖案,一步一步模仿。手藝熟練了,圖案也會出現變化。”容亞美說。
現在,黎錦服飾漸漸難以見到,只有一些年老的黎族女人還在穿黎錦裙子。此外,只有在節慶日時,才能在年輕黎族姑娘身上看到黎錦服飾。
容亞美的女兒吉少強現在仍沒學會設計圖案。“不是那么容易學會的,要慢慢來,多練習。”容亞美說,“這門技藝太難,學起來太苦,而且要動腦筋。年輕人上學或外出打工,沒時間呆在村子里,而且學起來又累,常常織完就腰酸背痛,很少有人肯學了。”
學徒難招,手工太費人力
和黎錦有著相似命運的還有“徽墨制作”。傳承人周美洪說,徽墨有1200多年歷史,但因為手工制作費人力,現在愿意學和能學好這份手藝的人太少了。“徽墨完全用手工制作,又重、又苦、又累。學這份手工,可以說比讀大學還難!招來5個學生,如果三四年后,有2人成才,我們就很高興了。”
浙江湖筆制作傳承人邱昌明的徒弟介紹,湖筆從水盆、接頭、擇筆到裝套,有120多道工序,幾乎全靠手工,做一支筆最快也得1個月,招學徒成了這門技藝在傳承過程中遇到的最棘手問題。
“云南貝葉經制作”也有相似問題。傳承人波空輪頭戴一頂傣家帽,手拿一支“針”筆,在一片片看似“竹簡”的東西上刻著貝葉經。貝葉經傣語稱“坦蘭”,就是用鐵筆刻寫在貝多羅樹葉上的佛教經文。云南會說傣語的人不少,但能看懂、會寫傣文的人不多,能寫貝葉經的就更少了。制作貝葉經的人必須經過專門的學習培訓。
基本內傳,傳承途徑單一
黃春財,73歲,出生在福建省屏南縣長橋鎮長橋村一個造橋世家。父親黃象顏是當時的建橋名匠,曾主繩建造了國內現存最長的木拱廊橋——萬安橋,他一生造橋3l座。
“我們說的‘主繩’,指全面把握設計、施工、安裝。”黃春財15歲就跟隨父親學藝,1956年,20歲的他“主繩”建造了上圪橋,在眾廊橋工匠中脫穎而出。
“木拱廊橋的工藝較復雜,用61根圓木作縱梁,與10根橫梁串梁木以榫卯結構架成‘八’字形橋拱,再用8根梁木組成4個‘X’字形叉來穩定橋身,并在橋拱上穿插桿條組成拱架,上方橫鋪木板為橋面,橋面上再蓋橋屋。”黃春財說。
黃春財回憶,上世紀最后一次造橋是在1969年。近幾年,古廊橋的價值和造橋技藝重新被人們想起。“廊橋工藝,易學難精,真正掌握其要領者寥寥無幾。現在整個福建省只有2人會這門技藝,還有一位已經80多歲高齡。”說這話時,黃春財有些擔憂。
現在,黃春財正努力將這門技藝傳給2個兒子:一個主攻施工,一個主攻設計。這門手藝基本以內傳的方式代代相傳,傳承途徑比較單一。
沒錢可賺,缺市場沒人學
缺少資金、沒有市場,也讓一些非物質遺產傳承人感到頭疼。有媒體報道,滿族剪紙國家級傳承人汪秀霞曾力勸兒子、女兒學剪紙。但兒女們回答:你那手藝也不掙錢,我們干啥學它?汪秀霞答道:慢慢學嘛,學到一定程度就能掙錢了。沒想到女兒回了一句“你什么時候掙錢,我什么時候跟你學”。汪秀霞頓時啞口無言。
不過也有一些參展藝人表示,他們雖然得到了扶持資金,如果沒有市場,依舊會陷入惡性循環。江蘇南京秦淮燈彩傳承人曹真榮覺得,現在缺的是市場,有了市場,就會有人來學,不用再為傳承發愁。
曹真榮的女兒、孫女、孫子都在做秦淮燈彩,他不愁沒有傳人,愁的是傳人沒有積極性,“有了積極性,我們還能創新,做出更好的東西來。”
焦點故事
“內傳加外傳”,冀派內畫后繼有人
2006-2008年,國務院先后公布了2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共1028項,其中傳統手工技藝186項;文化部公布了2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代表性傳承人”777人,其中“傳統技藝”類項目共有89項78位代表性傳承人。
許多民間傳統絕技瀕臨失傳,但也有一些通過人們的努力,在發展壯大。
小巧玲瓏的鼻煙壺內畫連接著王習三、王自勇父子兩代人的命運,也畫出了冀派內畫的命運。目前,全國有近4萬人從事冀派內畫產業,有近2萬人會冀派內畫技藝,全國各個景區幾乎都有冀派內畫的弟子。
“內傳外傳雙管齊下,把學校作為傳授技藝的平臺,增加內畫各派別的交流,不斷創新技藝。”這是王習三總結的冀派內畫傳承獲得成功的三個原因。
王習三,71歲。1957年考入北京工藝美術研究所,1958年拜葉奉祺和葉曉峰為師學內畫,成為葉派藝術的第一位外姓傳人。
“師傅讓我明白,他們想把這門技藝發揚光大,絕不能有‘教會學生、餓死師傅’的想法。”王習三說,他見過太多民間絕活失傳的慘痛教訓,光鼻煙壺就失傳了好幾種。
于是,兒子王自勇成了他的弟子,王自勇知道,父親對他的期望是精研畫技,繼承衣缽。
步入晚年時,王習三心中有了三個愿望:辦一所學校、建一個博物館、出一本書。
目前,他的愿望正在逐步實現。1995年,學校成立了,而且學生畢業后如就業有問題,可直接進自己的公司,繼續畫內畫;現在衡水已經有了內畫展覽館,石家莊和北京的博物館正在建;《中國內畫圖典》《中國民間內畫技法》2本書已經出版。
“中國的內畫藝術分為京、冀、魯、粵四大流派,我們在1982年就成立了中國內畫研究會,共同提高技藝。”王習三說。
焦點關注
保護非遺可采取生產性方式
我國有豐富的非物質文化遺產,然而,資金短缺、后繼無人常常成為保護工作中一個難解的死結。那么,在傳承和保護過程中,采用怎樣的方式比較好?
文化保護中合理開發利用
有民俗專家認為,能否賺錢的確是個現實問題,這成了阻礙一些非物質文化遺產能否煥發“第二春”的一種因素。
在不久前舉行的非物質文化遺產生產性方式保護論壇上,有專家指出,非物質文化遺產是在長期的手工勞動實踐中形成和發展的傳統技藝,可以采取生產性方式保護。在合理的開發和利用中,將其轉化為生產力和產品,通過生產、流通、銷售等方式,產生經濟效益,并促進相關產業發展,實現文化保護與經濟開發的良性互動。
國家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工作專家委員會副主任烏丙安教授認為,開發的同時要界定好“合理利用”,需要考察不同非遺項目的可生產屬性,“有的適合成規模開發,有的不適合。”
不能背離手工技藝的原貌
也有專家指出,不能單把市場業績作為衡量非遺技藝保護成功與否的標志。
中國藝術研究院藝術人類學研究中心副研究員邱春林發現,有些白族扎染生產企業,竟然將原本的天然植物染料換成了化工染料,以至于生產基地內充斥著難聞的化工原料味道。“生產非遺產品時,絕對不能過度開發,背離手工技藝原貌。”
中國藝術研究院美術研究所研究員呂品田覺得,要保持傳統技藝的流變性,但同時又不至于“流失”其核心技術和人文蘊涵。
在傳承人培養方面,非遺保護專家劉錫誠也提醒,很多人一擁而上學藝,追求速度,會背離學藝的初衷,導致技藝無法真正得到發展,而只能被一時利用。
據悉,2003年就開始醞釀的我國首部《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法》,有望近期出臺,將使我國非遺保護工作“有法可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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