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大利醫生安第諾里不久前宣稱,一名懷有克隆人的婦女將于2003年1月的某一天生下這個“最有爭議的寶貝”。一時間,這一爆炸性新聞成為全世界關注的焦點。
新年的鐘聲即將敲響,不管安第諾里的言論是否屬實,但克隆技術的突飛猛進,已讓我們不得不相信這樣一個事實:克隆人已不再是幻想。近日出版的2003年1月號美國《發現》雜志撰文指出,2002年,克隆科技已經發展到了克隆人的階段,而且幾乎可以肯定,繁殖克隆人的工作已在進行。克隆人“不僅是2002年,可能也是這個世紀最重要的科學新聞”。
“我們應該如何看待克隆人?”、“如果明年一月克隆人真的出生了,我們又該如何面對他?”……帶著讀者的各種問題,光明日報近日邀請有關專家就克隆人問題談了他們的看法。
“我為什么反對克隆人”
翟中和(中科院院士、細胞生物學家):現階段,克隆人是弊多利少。
從生物進化的角度來看,克隆是無性生殖,是一種低級的生殖方式。在人類已經普遍采用有性生殖的方式繁衍后代的現在,再用克隆這種原始的生殖方式進行繁殖,實際上是一種倒退。因為,無性繁殖只接受父親或母親的一方性狀,遺傳的缺陷容易暴露;而有性繁殖則可以使母本和父本的優缺點綜合,一定程度上能掩蓋遺傳缺陷。通過有性繁殖出來的生物相對無性繁殖出來的生物,生命力及適應能力都強。
陳大元(中科院動物所研究員、中國克隆大熊貓專項首席科學家):我的態度很明確,現階段我是反對生殖性克隆(即克隆人),支持治療性克隆的。
從技術上講,目前的克隆技術還不成熟,并沒有達到十拿九穩,還處在研究階段。用現有的技術去做克隆人實驗會給參加試驗的婦女帶來很大的痛苦。進行克隆人實驗,要用婦女作為受體。由于取卵子,要通過一些類似手術等方法,再加上這種過程要持續多次,這會給婦女帶來極大的痛苦。動物克隆的實驗也表明,用現有的技術進行克隆,成功率低,克隆后代死亡率高。因此,在這種情況下,克隆人實驗不應該做。
從倫理方面看,克隆人在血緣、進化、遺傳等方面都存在著很多問題。如克隆出來的人與供體的關系不清。不能說是供體的兒子,因為兒子是通過有性繁殖出來的,克隆人應該是供體的復制品。在一個家庭中,克隆人與被克隆人的關系,從遺傳上是無法區分和建立父母、子女、兄弟姐妹等家庭關系,而家庭又是社會的細胞,由于克隆會給家庭成員角色的關系帶來麻煩和混亂,使法律地位難以確定,必定造成社會的混亂。因此,我們反對把克隆技術用于人類,而希望把克隆技術用于動物、用于治療性克隆,讓克隆技術為人類造福。
邱仁宗(中國社會科學院哲學所研究員、中國國家人類基因組研究中心倫理委員會主任):要嚴格區分治療性克隆與生殖性克隆。生殖性克隆即克隆人,應該嚴格控制,而且絕不能做。
克隆人產生的社會、倫理問題很多。從社會學角度看,人是有尊嚴的。從某種意義上講,克隆人實驗是一種“制造人”的過程。人畢竟不是物品,不能隨意制造,否則生命就失去了存在的價值。對人的不尊重會導致人性道德的喪失。另外,克隆人在家庭和社會中的地位是不確定的,是現在的法律不能解決的。這可能會使克隆出來的人在精神、心理上受到難以想象的傷害。
“我為什么支持克隆人”
何祚庥(中科院院士、物理學家):我不贊成阻止克隆人的研究,主張慎重地支持克隆人的研究。
我首先向公眾澄清這樣一個事實:克隆人不等于復制一個人,克隆人只是一種單性繁殖。換言之,克隆人不會出現“千人一面”現象。因為人有自然性和社會性兩重性質,而后者更加重要。克隆人也不例外,他也是十月懷胎出生的,從發育到成長都要受到其所處的生理環境和社會環境的影響。如果現在克隆幾個“小何祚庥”出來,他們不可能有與我一樣的生長社會環境和學習經歷,因此我們怎么可能一樣呢?
社會倫理的約束也不應該成為反對克隆人的理由。由克隆人引起的倫理學問題沒有像倫理學家所說的那么復雜。試管嬰兒引起的倫理問題比克隆人還復雜:試管嬰兒不僅有血緣上的生父和生母,還有孕育母親即胎母,還要加上養父和養母,至少有5個人的關系;而克隆的嬰兒只涉及到生父或生母,加上胎母、養父和養母,只有4個人的關系。試管嬰兒從1978年誕生至今總數大約50萬人,雖然也出現了一些倫理糾紛,但并沒有帶來給社會發展造成嚴重障礙的倫理糾紛。克隆人的親緣關系還要簡單一些,為何倫理學家就不能解決呢?
趙南元(清華大學自動化系教授):與其說支持克隆人實驗,倒不如說是我對目前反對克隆人實驗這件事情本身感到非常奇怪。克隆人實驗作為一項科學研究,我們有什么理由反對它?
“現在技術還不成熟”是反對克隆人的一個重要理由。但是,因為這一原因而在原則上反對克隆人實驗是沒有道理的。技術的不成熟只有靠研究發展去解決,禁止技術只會阻礙科學的發展。有人說,取而代之,拿動物做克隆實驗。殊不知,人和動物是不同的。就算把所有的動物都克隆成功,在應用于人身上的時候也還是要用人做實驗的。就像新藥一樣,最終總是要經過臨床試驗的。
另外,不同的人做克隆實驗,采用的技術不同,成功率也不同;即使使用同樣的技術方法,成功率也因人而異。
“我這樣面對‘克隆孩子’”
邱仁宗:我對意大利醫生安蒂諾里的話表示懷疑。我認為安蒂諾里這個人說話缺乏嚴肅性,他的消息公布方式很讓人懷疑。另外,即使明年一月孩子出生了,又怎么證明這個孩子真的就是克隆人呢?其實類似這種克隆人要出生的消息,20世紀60、70年代已經有了,但是一直都沒有得到證實。
如果克隆的孩子真的出生了,他應該與其他的孩子是一樣的,具有同等的權利。但是,由于他是以特殊方式出生的,我們要倍加照顧他,關心他生活的情況。從科學家的角度來說,要對自己的克隆行為負責。我認為他的行為應該受到法律的制裁。
陳大元:我不知道明年年初克隆人能不能出生?如果真能出來,我們要把這個克隆人養大。畢竟這是一個生命,既然是一個生命,不管他是無性繁殖出的或是有性繁殖出的,我們都應該尊重。
趙南元:不存在什么“如何對待”的問題。世界上每天都有很多新的科技成果出現,也沒有什么需要特別對待的啊!
吳國盛(北京大學應用倫理學中心主任):盡管國際社會在努力制止克隆人,但是根據現代技術發展的邏輯,克隆人的誕生可能是擋不住的。我們現在要做好社會法律、倫理等方面的思考準備。我認為現在應該開始做相應的立法工作。克隆人生下來后,他是人,這是毫無疑問的。因此我們要采取必要的措施和步驟,確保他不受歧視,保證他受到和普通人一樣的關愛,以免墮入“另類”的誤區。作為倫理學家,現在應該研究各種方案,使之正確對待克隆人,畢竟被克隆出來的孩子是無辜的。
克隆人引發的思考
邱仁宗:我們要提倡科學倫理。
科學技術是解決“能做什么”的問題。如能不能克隆人、能不能做試管嬰兒、能不能爆炸原子彈等。倫理是解決“該做什么”的問題,它是一種規范,規定“能做的事情”里面哪些該做、哪些不該做。倫理學很重要的一個原則是“不傷害”,其主要觀點是“不要傷害人,不要傷害無辜的動物及其他的生命”,這一觀點是非常重要的。
我們提倡科學倫理,不是阻礙科學技術的發展,而是要最大限度地減少科學技術給人類帶來的傷害,讓它對人類更加有利。
吳國盛:科學家要具有強烈的社會責任感,我們的社會要制定完善約束機制。
現在,我們不能再說“科學無禁區”了。在商業化時代,許多科學一開始就受雇于商業,科學成果有專利問題,科學的無私利性越發單薄,科學家這個時候已經不能做到利益中立、非功利性。因此,科學家再也不能心安理得于“科學研究的道德中立”了。
現在,科學家應該一方面要自我克制,要有強烈的責任感,要清楚自己的研究會給社會帶來什么樣的后果。他應該對自己的研究成果進行評估,如果目前危害很大,應該考慮是否終止研究。另一方面,我們社會的約束機制也應該逐步完善。現在我國的獎勵機制做得很好,但是約束機制還不夠。現在的科學是大科學,它不再是少數科學家的事了,不再是非功利的了,已經納入商業范疇。商業社會本身是有規則的,科學家也應該遵守一些規則。我們應該把制定約束機制納入議事日程。
新聞背景:
世界一些國家對克隆人研究的態度:
1998年1月,歐洲19個國家在法國巴黎簽署了一項有關嚴格禁止克隆人的協議。這是國際上第一個禁止克隆人的文件。它禁止各簽約國的研究機構或個人使用任何技術創造與一個活人或死人基因相似的人,否則將重罰。
美國:2001年7月31日,美國國會眾議院通過了一項全面禁止克隆人的法案。美國總統布什表示“百分之百”反對克隆人的研究,并已多次敦促參議院通過禁止克隆人的法案。
英國:1990年通過的《人類授精和胚胎學法案》,認為克隆人類胚胎的研究是非法的。2001年11月22日英國政府公布一項新法案,明確禁止通過克隆技術復制人類個體,即“繁殖性克隆”,成為世界上第一個立法反對生殖性克隆的國家。
德國:1991年德國實行《胚胎保護法》,嚴格禁止人類胚胎干細胞研究以及克隆胚胎干細胞。2000年11月,德國衛生部提出一項新的《生殖醫學法》草案,再次強調在德國不允許進行胚胎干細胞的培育研究。
意大利:2001年3月,意大利眾議院批準了政府于1998年簽署加入歐洲禁止克隆人協議。
日本:2000年4月14日,日本內閣會議通過關于《限制對人的克隆技術的法律草案》,禁止克隆人,違者最高將被判處5年徒刑。
來源:光明日報 作者:王光榮 齊芳 陳蘇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