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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讀蕭乾 2000年10月27日 11:11
提要:“蕭乾渴望自由,自由是他生命的最高目標。在還是個十幾歲的孩子時,蕭乾就夢想著像魯賓遜那樣漂泊、浪漫的歷險。他想作的是‘未帶地圖的旅人’。他的人生出發(fā)點是,大千世界,光怪陸離,無奇不有。蕭乾要的就是這種人生的體驗,要的就是去采訪人生。當時這種理想還是夢幻式的,到他90歲生命終結時,回頭看,他真的做到了。” 真誠、善良、悲天憫人,是蕭乾給我留下的最真切的印象。他的真誠表現在他對自己、對別人、對創(chuàng)作的態(tài)度上;他的善良表現在同情弱者,向往美好的、理想的境界;而悲天憫人,則是一種心靈內在的東西,體現在方方面面,比如他在采訪二戰(zhàn)時的寫作視角。他去描寫德國飛機轟炸下的英國婦女;寫大詩人艾略特去作防空的巡視員;甚至寫小動物在二戰(zhàn)下的命運,這些都可以看做是他內心世界的表現吧。他認為一個作家,只有具備了悲天憫人的情懷,才有可能寫出好的作品。 蕭乾一生的經歷頗富傳奇色彩,其中有許多的機緣巧合。同時,他這一生又經歷了那么多的坎坷曲折。其實,這和他的性格有很大的關系。他出身貧苦,從小隨寡母寄居在親戚家,過著寄人籬下、忍氣吞聲的生活。因此,在他的性格中有脆弱、敏感、憂郁的一面。他很在乎自己,也很在乎別人這樣看自己。而他的真誠、善良,又使他在受盡了別人的假話之苦之后,一定要向曾把他的作品批判為毒草和反動、黑色的文藝的人們回答:蕭乾到底是什么樣的人。他晚年不遺余力地寫著回憶性的文章,有時經常重復自己。他一方面是要反復地解剖自己、證明自己。另一方面,他怕別人不能完全理解他。他希望讓人們看到一個“透明”的蕭乾,留給時間和讀者去做“末日審判”。 “盡量說真話,堅決不說假話”是蕭乾晚年復出文壇以后為人為文的座右銘,他在《風雨平生——蕭乾口述自傳》的自序里表示,90歲了,已沒什么好怕的,要還歷史以本來的面目。因此,他對一些著名文人在以往歲月的某些言行進行了直截了當、指名道姓的尖銳批評。這在作家的回憶錄中尚不多見。我的深切體會是,他這樣的寫法,絕不在僅僅揭示個人恩怨的是非曲直,更深的用意在于揭示中國知識分子心理的癥結。他批評的目的顯然表示為暴露某個人在歷史上的不光彩言行,而在引起后來者的反思和警醒。 王小波寫過一本《沉默的大多數》,指出中國人大多數是沉默者,敢于為真理吶喊的人少之又少,這是民族性格中的一個弱點。蕭乾即想通過此來揭露這種精神痼疾的可怕。比如文革時期,不要說作一個真理的吶喊者,就是作一個沉默者,也已經是難能可貴的了。而現實的情況是,多數人成了另外的一種“吶喊者”:為了自保,為了自己的升遷,為了自己的“榮譽”,不惜落井下石。 在批評別人的同時,蕭乾也在尖銳地剖析自己。像其他知識分子一樣,他同樣有投身政治的熱情,希望在政治當中使自己的文學命運得到證明和認可。他真誠地面對這一切,從來不粉飾有過這樣的心態(tài),更不對自己的這種心態(tài)作幾十年之后的“升華”。 歷史學家湯因比說,歷史是勝利者的宣傳。那么蕭乾有沒有以“勝利者”的姿態(tài)對自己進行“宣傳”呢?也即是對自己的歷史有所遮掩呢?我聽到一些說法,諸如蕭乾對“別人”過于刻薄了,而對自己的歷史卻故意隱瞞了一些。他確實沒能寫到這一點,這是我要為他遺憾的地方。不過,在他去世前不久,我曾試探著問過他。他并沒有回避,也沒有躲閃。他深深嘆了口氣,一字一頓地說:“那個時候,人活得連畜生都不如,還能怎樣!”我感覺到,這一定是扭結在他心靈深處的一個難以解開的死扣。 無疑,他給我們留下了一個他自己歷史上的“真空”。這要怎樣去填補呢?歷史的證人正在一個個逝去。歷史都是有“真空”的。歷史有絕對真實的嗎?我不敢妄自置喙。只要我們別有意制造“真空”的歷史,就已經是歷史的幸運了。 其實,對于別人稱呼他“作家”、“翻譯家”,他自己更喜歡記者、報人這個稱謂。而且,從他慢慢形成的性格特點和文風來看,他最適合的寫作題材就是新聞特寫。他在燕大時曾是斯諾的學生,受斯諾的影響很深。他和斯諾一樣,從來都不是一個追逐熱門新聞的人。在他的二戰(zhàn)特寫中,幾乎看不到重大的歷史事件,但通過他敏銳捕捉到的那些看似細小、生活化的細節(jié),讀者知道了戰(zhàn)爭中發(fā)生了什么、戰(zhàn)后發(fā)生了什么,戰(zhàn)爭中人民的命運是怎樣的。而他對問題的看法也就在潛移默化中影響著讀者。作為“人生的采訪者”,他不希望在心里先存有條條框框,當然也不希望別人拿條條框框去束縛他。他渴望自由,自由是他生命的最高目標。他在還是個十幾歲的孩子時,就夢想著像魯賓遜那樣漂泊、浪漫的歷險。他想作的是“未帶地圖的旅人”。他的人生出發(fā)點是,大千世界,光怪陸離,無奇不有。他要的就是這種人生的體驗,要的就是去采訪人生。當時這種理想還是夢幻式的,到他90歲生命終結時,回頭看,他真的做到了。 這種崇尚自由的心態(tài),也反映在他對人、對創(chuàng)作的態(tài)度上。比如翻譯《尤利西斯》。早在他留學英國期間,就研究過這本書。盡管他認為喬伊斯的這種意識流創(chuàng)作是條死胡同,但應介紹到中國來,介紹給中國的作家,讓人們看看世界上還有這樣的創(chuàng)作。他認為自己有可能是一個很保守的人,但他絕不會去限制別人怎樣去創(chuàng)作,更不會去指責。在這點上,他一直是“自由主義”的。 蕭乾內心有那種強烈的守土愛鄉(xiāng)的情結,他小時侯見到的那個客死中國的白俄“倒臥”,赴英途中在輪船上遇到的那個希望戰(zhàn)爭爆發(fā)以參加雇傭軍獲得國籍的無國籍人,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一直怕自己成為一個流落異國的“白華”,成為一個沒有國籍的人。所以,在1949年面臨抉擇,是去劍橋擔任終身教職,還是回到新中國時,他這個不帶地圖的旅人最終選擇了回鄉(xiāng),回到“地圖”上來。 蕭乾一生經歷過許多難以預料的曲折和磨難,是怎樣的一種信念使他依舊保持樂觀的人生態(tài)度呢?他常跟我談到他人生常“樂”的竅門:想想比自己更慘的。我在剛認識他的時候,他就告訴我一句印度的古諺:“我沒有鞋,我抱怨,直到我看到有人沒有了腳”。就是說,當你覺得不幸的時候,看一看還有比你更為不幸的人。這個時候,它也可能會給你一種生活上的勇氣,甚至一種生命的支撐,使你能夠生存下去。人有了生命,生命中的能量才能夠釋放出來。這也是一種阿Q吧。我想,每個人的生命中都有他自己的阿Q方式存在著。 蕭乾以為一個人最大的快樂,莫過于在他所喜歡的事業(yè)中度過了一生。他臨終前看到了自己皇皇十卷本的《蕭乾文集》出版,以320萬的著述文字向世人交代了自己的一生。從這點來說,他是個幸福的人。(轉自《中國經濟時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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