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永元:昨天我讀了一本書叫中國現代化進程中的三農問題,這個書的序特別好,我給大家讀一段。望著案頭這堆稿子,我自問,為什么寫這些東西,因為心里愧疚,這片土地我生于斯,長于斯,但自打真正懂事起我就想離開它,即使真心地為它流過那么多汗水,也多半是為了換來離開它的果實,終于,我如愿以償,最對不起的是父老鄉親,在我成了城里人之后,良心告訴我,不能忘了農民,這城市,這工廠從無到有,從小到達,從傳統到現代,有他們的一份辛勞,一份奉獻。我們城里人的生活也離不開他們,可我們骨子里卻嫌棄他們,當街上人頭竄動,當公共汽車上摩肩接踵,便會自覺不自覺地感到他們妨礙了我們城里人的生活,我不能原諒自己,于是就想為他們說幾句話。有請這本書的作者,吉林省省長韓長賦,熱烈的掌聲歡迎他。您好。
韓長賦:您好,很高興來參加這個節目。
崔永元:您看大家的掌聲這么熱烈,您說為什么?
韓長賦:我想(大家都)希望中國的農業能夠走向現代化,能夠做大做強,能夠永遠保證我們中國人的吃飯問題。
崔永元:我猜其實更直接的原因是剛才我念的序言感染了他們,聽得出來您對農民有多深的感情,而且這個感情特別真摯,我現在是要提醒您,因為小崔會客是兩會期間播出的節目,很多省長、省委書記、高級官員都到這個現場,來說他們執政的理念,但是好像還沒有人說農業的,您考慮不考慮換一個話題?
韓長賦:我不換話題。
崔永元:我做做您的工作,因為現在省長在這兒談一個省里的情況,關系到電視機前的觀眾對這個省的印象,如果您執著地要談農業話題,大家就認為吉林是個農業大省,相當落后,相當地落后。
韓長賦:你這個話題很尖銳的,但是我覺得,不回避這個話題,民以食為天,吃飯第一。
韓長賦:中國有13億人口,到什么時候都得加強農業這個基礎。
崔永元:那我們就談農業。您請坐。咱們先說一件具體的實事吧,就是2007年政府拿出了五千多萬給農民和部分市民吧,買了十萬臺電視機,還是只面向農村?
韓長賦:主要是面向農村。
崔永元:這是一個什么想法?
韓長賦:我在農村調研當中就發現有不少農村特困群眾沒有電視看,我覺得這個事兒不小,電視可以說是圖文并茂、雅俗共賞,方寸之間有大千世界,我不是因為在電視臺做節目我才說電視好的,電視確實好,但是我覺得電視,一個農民的家庭,家里有沒有電視,從一個側面可以判斷這個家庭與這個時代、與這個社會距離有多遠。
崔永元:有了電視對他們來說意味著什么呢?
韓長賦:我覺得對他們觀念的進步,對他們知識的更新,以及對他們保持時代和社會同步,我覺得非常有意義。
崔永元:五千萬,不是小數字,五千多萬。
韓長賦:我們調查是這樣的,一共全省是十萬零三千九百戶,經濟發展到今天,社會進步到今天,我們有能力,也應該把這個問題解決,這個電視有個很大的好處,就是有文化的人看得懂,沒有文化的人看得懂,所以很快把科學傳播出去了。
崔永元:還有一種說法就是做電視節目的人沒有什么文化。有一位朋友是長春市朝陽區富豐鎮迎新村的村民侯國臣,他家就發了一臺這樣的電視,今天他來了,歡迎他。
韓長賦:老侯,好像那天省里發電視儀式,你參加了。
崔永元:韓省長,您看,電視都來了,這就是發的那個電視,這兒寫著呢,中共吉林省委吉林神人民政府贈送,2008年1月份,這是您家里的電視,您為什么要把這個電視帶到現場,我都知道,是想讓韓省長把這個電視給換成那樣的。您家里以前沒有電視?
侯國臣:沒有。
崔永元:那到什么地方去看電視?
侯國臣:別說了,以前沒電視之前,我老伴本身有點精神病,一到六點,必須要上人家去,到鄰居家看電視。
韓長賦:東北話叫居別就是鄰居。
侯國臣:到人家那兒看還得看人家樂意不樂意,還得看人家心情舒暢不舒暢。
崔永元:每天都去嗎?
侯國臣:差不多哪天都去。
崔永元:那誰樂意呀?
侯國臣:就是說,人家還煩咱們,去了你想看鄉村頻道和中央一臺、二臺、三臺,你想看哪個得聽人家的,你想看二人傳,人家想聽新聞,你一個人,那就不行了,你就得人家看完了。
崔永元:這沒有什么怨言看發吧,你們到人家看,還得按你們的看,這也太不講理了。
侯國臣:就得等著人家看,等著人家看完,等咱想看,人家看完了,也到睡覺的時間了,這就沒招了,通過給了這個電視,我這老伴一天,樂得睡不著覺,這就是天上掉餡餅。
崔永元:這不是掉餡餅,這是天上掉電視機。
侯國臣:電視機就是餡餅,我說你樂意看啥就看啥,就到哪個頻道,二人傳、新聞、鄉村事跡都可以。
崔永元:您是不是有個節目表,幾點看什么,幾點看什么,讓我們參觀一下。
侯國臣:我有一個。
崔永元:這是每天看的。
侯國臣:對。
崔永元:六點看長春臺的城市速遞,有事兒幫你辦,六點半是吉林臺的吉林新聞,七點是中央臺的新聞聯播,七點半是中央臺的天氣預報,八點是中央三套的星光大道、同一首歌,六點四十是吉林臺的鄉村劇場二人傳,你看,多豐富這一天安排得,沒有我們節目這里邊。我再問問您,當時說要白給你一臺電視機的時候,你相信嗎?
侯國臣:那哪相信啊?
崔永元:以為是二人傳呢。省長說了,他給你們電視機可不是讓你們天天看二人傳的,是要學農業科技知識。
侯國臣:對,在農業方面,有一些養殖,比如鴨子、鵝、豬,怎么防疫,像我今年就看了,養大鵝,發展大鵝,因為我家庭條件不夠,大鵝這個東西,半個月以前,下地完全不喂糧,一色放,這就是在電視機里學到的最大的經驗。這個鵝從放到秋三個半月就可以賣錢。
崔永元:都是看電視看來的。
侯國臣:對,你沒這個電視,我就啥也不是,就成瞎子一樣,電視就是心靈的窗戶,特別亮。沒這個玩意兒,你想看書,你看書沒有實際經驗操作,你干脆照葫蘆畫瓢你也講不那么準,人家告訴你一個雞一個鵝到十五天打什么疫苗,20天打什么疫苗,就實放告訴你了,你就明白了。
崔永元:你現在還有什么要求,希望省長替你做嗎?
侯國臣:我現在就是沒啥要求。
崔永元:不換個大點的。
侯國臣:不用。
韓長賦:老侯,我們希望你日子越過越好,電視越換越大。而且我相信這個希望肯定是可以逐步實現的。
崔永元:但是最好后面那個換是憑自己的能力,別老從天上掉電視。
侯國臣:因為咱們把技術都學好了,養殖業發展起來了,咱們將來就可以換個大的,換個好的,這不有基礎嘛。
崔永元:謝謝侯國臣。您看他的狀態特別好,這個我覺得讓人挺高興的。
韓長賦:心情好。
崔永元:過去見到省長,見到縣長,都哆嗦得不知道怎么說話了,現在你看他特別放松,我覺得就是這一臺電視送得,讓他體會到了省里有這樣的政策,把他們放在心上,這個是不是跟您設想的一樣?
韓長賦:群眾利益無小事,我想作為政府,就得經常考慮群眾最現實的、迫切的需要,了解群眾,特別是困難群眾,他心里想什么,他需要什么,方才老侯他不是講了一個嗎,說看見電視就像心里打開一扇窗戶,我想這是農民的語言,打開窗戶就是看見世界了,看見外面的世界,我想這樣的話了解信息,包括了解外地的經驗,了解城市的文明,我想這樣的話對農民的思想觀念的沖擊,可能比我給他們講一次課要管用,當然可能沒看你的節目管用。
崔永元:就是在這么多年的這種實地的調查、調研中,你有沒有感覺農村因為觀念問題,束縛手腳,進步的速度很慢,有這樣的感受嗎?
韓長賦:這方面感受挺多,農村因為過去長期還是在傳統的農業的這種生活里面,早出晚歸,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活干完了到田頭蹲一會兒。
崔永元:農閑的時候還打打麻將,喝喝酒。
韓長賦:東北話叫嘮嘮嗑,因為沒有外面的信息來,他在一個傳統的村落,一種周而復始的生活當中,那人們的觀念可能很難演進,現在變化很大了,現在你看吉林農民也很會說的,他也是一個是看電視,一個是出去打工,這兩個途徑是對農民的觀念影響最大的,像吉林省一年有350萬人次出去打工,天南海北的,在各行各業就業,所以他們應該說在外邊工作的時候受到了觀念方面的沖擊和影響,回到村里把很多新的思想觀念,改革開放的信息都帶回來,影響家鄉的農民。
崔永元:作為省長您是鼓勵他們背井離鄉,出去打工的是吧?
韓長賦:這句話我想,后半句話我是鼓勵的,鼓勵他們出去打工,但是和背井離鄉不能同日而語。
崔永元:我是故意把兩個攙在一起說的。剛才我們看了發電視,十萬戶家庭,其實還有修房子呢,改造房子,有十三萬戶,省級補助是五億元,您怎么規劃的這個五億元?其實我覺得省長的主要任務是掙錢和花錢,掙錢不容易,花錢更難,怎么規劃的這五億元?
韓長賦:說到這個事兒我可以稍微說遠一點嗎?中國的農民我想也不光是吉林農民,別的地方農民我想大體也是這樣的,全國的縣,我一半以上都去過,我在北京工作的時候,搞農村調研,有的時候也一家一戶調研,有的時候也一走而過,但是我也有基本的判斷,這個地方經濟怎么樣,群眾生活怎么樣,我一看路,二看樹,三看莊稼,四看住,這一看路,這路都沒修就說明那個地方財力,財政狀況不是很好。二看樹。
崔永元:這個我想不出來,怎么看這個樹?
韓長賦:比如說這個地方道路綠化,農田里網綠化都很好,樹長得很好,而且沒有缺毛斷空的,這說明人們的環境觀念很突出。另外說明社會治安好,沒有亂砍濫伐。三看莊稼,如果說莊稼長得不怎么樣,你就看農民種地上心不上心,莊稼長得好不好,你可以判斷你的政策,農村政策是否對頭。住就是如果這房子,這個村住的狀況不是很好,就說明這個地方還挺貧困,農民經濟口袋里沒有錢。所以我在農村調查當中,也發現農村里還有相當一部分農戶住的泥草房子,吉林省農村三百九十多萬戶,還有七十多萬住泥草房。
崔永元:這可都2007年了。
韓長賦:泥草房應該說在東北的農村還不是個別現象,應該說這些年來,改革開放、經濟發展,大部分都改造了,也就是說80%多一點都改造了,但是還有接近五分之一還是泥草房,我們從今年開始,把解決群眾住房困難的重點轉到農村。這個任務很艱巨,過程也很長,工作實際上也做起來,我覺得挺復雜的,但是我想堅定地來完成這個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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